回台灣時 只希望那個「家」還是我們熟悉的樣子
真正的公民行動,不是出於仇恨,而是出於對這片土地最深的愛。鄒保祥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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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時 只希望那個「家」還是我們熟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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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6 06:40:00

攝影:

鄒保祥

A是在英國的留學生,也是全球海外志工團的負責人。她大學專攻表演藝術,成為演員是她一生的志業。這次海外大罷免,在她的四處奔走下,英國和愛爾蘭罷團「Mission英罷ssiple aka.愛罷才會贏」於二階共收到了八百四十五份連署書寄回台灣。二月底、三月初期,她不眠不休地串連了德國、法國、中南北歐,還有美加、墨西哥、日韓、東南亞國家,與紐、澳各個國家的海外志工們,將收件模式拓展到全球各地,一起跨國合作向國際友人宣傳台灣目前正在捍衛民主與自由的生活方式,讓海外台人理解台灣的處境,一起對抗中國的強權對台灣民主制度與全球造成的危害。

在國外如何協助大罷免?

「剛開始在臉書社團發文宣傳的時候,真的遇到很多阻礙!」A 說,一月過年前她在「在英台人臉書社團」發布第一階段連署資訊的時候,會遇到文章被莫名刪除、發文權限突然被限制……「我懷疑是不是機器人帳號短時間內大量檢舉我的貼文,導致Meta系統自動下架文章,或者是被管理員刪除。」她懷疑是人為因素鎖她的發文權限,「這個社團有五、六位管理員,我試圖聯絡他們幫我解除發文權限,但他們幾乎都已讀不回。」有一位移居英國多年的志工告訴她,那個社團掌控在親中的經商人士手上,讓她明白打壓台派、滲透臉書社團的資源,真的無所不在。
雖然初期網路宣傳上遇到許多困難,但A並未放棄,她於農曆年前主動發文號召,讓有意願連署大罷免的支持者,可以到她打工的餐飲業地點交件。她說:「那段期間真的很焦慮,因為藍白正在修法把門檻提高,我覺得這是違反程序正義的法案,因此想站出來守護民主的制度。」她在上發文,第一天就有八至十位在倫敦的台灣人前來遞交連署書,接下來過年前的兩週,她在倫敦收到了一百三十五份一階連署書,並交由回台過年的朋友們陸續送回。
由於當時時間緊湊,來不及設立志工團的帳號,A決定公開自己的IG帳號來收件,也引來大量網軍騷擾和詐騙。「每天都有十幾二十個假帳號來加我好友,或傳來釣魚的廣告詐騙訊息。」她說她感受到某種程度的壓力,也擔心自己在海外的人身安全。
儘管一開始只有她一個人,但A說她始終相信:「只要懷抱善良的信念,就可以遇到有一樣理念的夥伴。」靠著誠意與堅持,她逐步建立起海外志工的社群網絡,二階英國、愛爾蘭累積了八百四十五份連署書,加上德、法、中南北歐的國家,歐洲共收了兩千一百八十三份連署書。她說:「在歐洲的台灣人普遍是很友善、很支持罷免行動的,不然怎麼短時間內會有這麼大的回響呢?」

從英國到全球

A從英國一人推動連署開始,逐漸串起歐洲各地、乃至全球海外志工的串聯,讓民主的火苗擴散到全球每個角落,但並沒有那麼順利。她在協助其他國家時遭遇到的困難比英國更多,「我在英國社團發文,頂多半天後才會被刪掉,但法國的夥伴只要一發文說要收連署,他們會被踢出在法台人臉書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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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志工說,只要懷抱善良的信念,就可以遇到有一樣理念的夥伴。謅保祥攝影
她思考如何突破瓶頸,持續發文徵求志工的同時,也主動接觸歐洲各國的台灣協會,「那幾天幾乎都沒睡,每天持續聯絡英國、曼徹斯特、法國、德國、瑞典、瑞士,和其他歐洲的台灣協會,在三、四天內串起了全歐台協的資源。」她特別提到「歐洲台灣協會暨法國台灣協會」會長Sandy姊:「這位前輩真的幫了我非常多忙,也因為她同時是全歐洲台灣協會的會長,所以我知道至少歐洲各國的台灣協會資源是可以合作收件的夥伴。」
她決定串起跨世代合作──歐洲各國台灣協會、和自己招募到的每一位歐洲各國、各城市志工小蜜蜂的資源,大家一起有共識地將德國志工團「罷藍都一起來」變成歐洲的核心據點,讓中南北歐國家」(例如荷比盧、義大利、奧地利、匈牙利、波蘭等國)的所有文件,都可以寄到德國的收件信箱,集中快遞回台。
她說:「海外收件因需要快遞寄回,歐洲會卡到四月歐洲復活節假期,擔憂物流延誤國內造冊,因此非常急迫。基本上各國收件加宣傳天數只有四十天左右,比國內硬生生少了兩三週。」但同時,A也覺得這樣的國際動員經驗很難得,更讓她看到海外台灣人團結合作,一起為守護民主而行動的珍貴力量。
幫助英愛、德國歐洲志工團創立後,她緊接著協助成立的下一個海外
罷團,是日本的「霸卡ゴミ丼 」。「我繼續在網路平台Threads脆發文,問有沒有人可以在日本收連署?東京有誰?大阪有誰……」陸續有台灣人回應,有人是家庭主婦、有人是在日上班族,也有留日的學生。她會確認他們的社群是否為假帳號、參與動機與真實性。
「當時我希望全世界的每一個國家都有一個收件的志工團,作為協助海外台灣人參與罷免、實踐公民義務責任、守護台灣民主制度的平台窗口。」她陸續協助創立各個海外罷團,截至目前海外志工的收件窗口遍布世界多地,包含德法西義荷比盧奧匈捷波、北歐五國、日韓、紐澳、美加墨、星馬泰等……甚至還有中東國家卡達、沙烏地阿拉伯聯合大公國。
這些窗口不僅承擔實體連署書填寫教學、檢查、收取與寄送的任務,還是各國志工運作與動員的中心。A說:「全歐、日本、紐澳和美加的收件量都有突破一千份,美國甚至達到五、六千份,他們每週寄回台灣的連署書都重達十公斤」,至於法國則約有三百份的收件量,這些數字不僅是海外志工的辛勞,也是許多僑居的台灣人對民主價值的認同與支持行動。
全球連線收連署書的任務,過程中讓A最感壓力的國家是新加坡,因東南亞國家普遍親中,新加坡當地又是極權政府,若外籍人士於當地從事政治相關活動,可能有極高風險,因李氏政權對於任何於當地的政治活動「都有絕對的詮釋權利」。
新加坡某志工曾發文號召連署,被中國網友留言tag新加坡警方官方帳號,於是在罷傅團隊專業工程師邱慕安的建議下,為避免志工暴露網路IP位址,A在英國時間凌晨三、四點召開兩三次緊急會議,在英國幫東南亞志工團創立新帳號「揪罷共2.0」,並因亞洲無時差,把帳號交接給台灣小編,方便客服管理,以防新加坡當地IP曝光造成志工危險。
而美國台僑團體很多,時間緊湊無法一一確認理念並聯繫,「但有位媒體公關PR背景的姊姊主動聯絡我,她的領導組織經驗豐富、人脈廣、資源多,也有和各州長老教會聯繫,動員全美的速度非常快,我也從她身上學到很多。」各國使用 維持水平串接、各自平行獨立運作、資訊與資源共享的情況之下,全球溝通協調的合作過程也相對順利。

在國外,台灣的名字很重要

A說海外的志工們會積極投入罷免,原因很簡單,「只想要回台灣的時候,那個『家』還是原本我們熟悉的樣子」,她意識到家鄉正在被改變、被消音,「當你在海外生活、哪怕只是申請簽證,無論是旅遊簽、學生簽還是工作簽證,都能深刻體會台灣名稱的重要性,都會涉及你能否留下來,是否有資格工作……這些問題,與日常是息息相關的。」
台灣必須是個國家,這不只是護照上的文字,更是人的自我認同與尊重:「從未離開過台灣的人,不容易意識到這個問題,但當你到國外,有些單位直接把你歸類成China,像我同學在申請一些歐洲國家的簽證時,明明寫的是Taiwan,最後發下來的文件居然是China Taiwan,訂機票的時候,有些航空公司會在機票頁面上改為Taiwan, China」,「當你看到那行字,瞬間不會想搭那家航空公司。」她說:「這是一種存在感被抹除、國家主體性被否認的壓迫」。
在歐洲有些城市,整個城市可能只有兩三位台灣人,當被問起「台灣?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嗎?」這影響到你要怎麼跟外國人介紹自己、別人怎麼認識你,你又能否清楚地說出自己是誰、台灣和中國哪裡不一樣,以及自己的歷史與認同,那不只是個人的情感寄託,更是一種實際的生活需要。它不僅關乎個人在語言、文化與政治上的立場,也關乎你能否在國際社會中有尊嚴地回應他人的提問與誤解,面對外人,你需要一個清楚而堅定的敘述,要說出:「我來自台灣,台灣不是中國!」
這讓A更加明白:「我是誰?」絕對不該被他人定義。有人說:「台灣人與中國人不都一樣嗎?」這種說法是對自身歷史與身分的放棄,放棄自己對土地情感的連結、對歷史真相的理解,以及對未來的想像。當我們願意問出「我是誰?」的時候,才正是邁向成熟民主國家的起點。正因為如此,海外的台灣人特別珍惜「台灣」這兩個字,唯有在世界各地都堅定說出「我是台灣人」,我們的家才不會在無聲中被改寫,我們的存在,才不會在國際間被模糊,我們的未來才不會被決定。
除了旅居海外志工們的熱情參與外,海外的台僑團體也扮演重要的角色,讓她特別感動的,是和英國台灣協會、曼徹斯特台灣協會、法國台灣協會、德國台灣協會等所建立起的跨世代合作。這些海外台僑團體的運作,早就相當成熟,他們累積了穩固的人脈、當地的社群關係與長期的組織經驗。而較年輕的留學生,有著充沛的創意與數位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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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願意問出「我是誰?」的時候,才正是邁向成熟民主國家的起點。圖為在台灣聲援罷免行動的支持者。鄒保祥攝影
因此,這是一場跨世代、跨專長的互補聯盟,更體現了一種對台灣的認同與責任感。這樣的合作不僅僅在歐洲,包括日本、紐西蘭、澳洲……等地的台灣人協會、同鄉會,這段時間也都積極參與,這種串聯讓A感受到,大家對「台灣這個家」的想像與情感是一致的,「我們對台灣主體性的認同,是彼此最強大的連結,我們都希望台灣必須保有自由、民主與尊嚴,因此都願意在這條路上付出行動」,是一種深刻而溫柔的力量,身在不同國家,卻同樣胸懷台灣、心向自由。

從正藍家庭長出來的台派

學的是劇場表演,屬人文藝術的領域,會比較關心人的處境、角色當下的處境,延伸至身分認同與各種議題,對既定的問題和答案都抱著懷疑的態度,這種思考方式尤其對尋找新的可能性又特別有幫助。
若要說有什麼與台灣意識的連結,大概是幼稚園的時候,外婆外公的潛移默化。他們常帶著她坐遊覽車去進香團、參加造勢活動,也會每天下午一起看歌仔戲和民視的八點檔節目。「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們竟把我帶去握陳水扁的手!」當時A年紀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人很多很擁擠,「是外婆抓著我的手,穿過人群去跟阿扁握手。」
這樣的經歷和她父母很不一樣,父母在學就讀師大時國家補助免學費,因黨國體制國家有計畫栽培這些人,成為協助運作國家機器的軍公教人員。「他們是國民黨體制的受益者,但某種程度也是被洗腦長大的受害者。」
這個制度保障了他們的工作與退休金,卻也綁架了他們的思想與視野,他們從小就在「反攻大陸」的口號下長大,那個年代沒有網路與媒體,資訊的取得和選擇都相對封閉、陝隘,「像我媽到現在仍對蔡英文很不滿,一提到年金改革,她的氣就上來。我有試著跟她談這些問題,但是效益不大,她是那種會轉傳長輩圖、很容易相信假新聞的人。但不能放棄持續溝通的可能!」A與台灣的連結,源自於對自己成長背景的認同。
A說:「其實我覺得自己一直都是台派!」她父母都是老師,傳統讀國立師範大學的軍公教,為何爸媽都是國民黨時代的小孩、受黨國教育的正藍軍,她的價值觀卻與他們截然不同?她說,自己從小一直被身邊大人視為「個性相對獨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孩,大人說只能去東邊,她就偏要往西,看看為什麼他們說西邊不能去?
太陽花學運時她高三,是校內第一個背起書包,北上參與學運的學生,當時就睡在立法院外面,搭凌晨的客運從台中上台北,南北來回跑了幾次。她發覺:「中南部的學生相對隔絕,學校繼續在模擬考,教師仍照本宣科地教著制式的內容,體制內的場域非常封閉。感覺置身另一個平行時空,沒有和外界接軌。」她說:「我那時候覺得,教育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在三一八運動後她選擇「躲起來」,因為學校沒有人可以對話,父母也無法理解她,「當時知道內心有某個傷口,但年紀小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但也很慶幸我沒有壞掉,因為看電影和閱讀是我的出口。」

投入罷免成為個人成長的契機

對A而言,罷免運動不只是一場公民行動,更是一段深刻的自我歷程。回顧這半年,「我從未參與過如此入世的實踐,這次卻一頭栽進去,從零開始摸索,到後來逐步建立起整個全球收件系統,對我來說是一次極大的突破與成長。」
從親自規畫活動、聯絡、溝通、寫文案、設計圖卡……還要在街頭一份一份收連署,「在倫敦過年前,我一個人收下一百三十多份連署書,每一份都是親手收來的,靠的是網路宣傳和陌生開發,不斷地說明、不斷地溝通、不斷地等待與耐心」,「那時候我很孤單,常熬夜想文案、工作、整理表格、找地點擺攤,到後來看到全世界各地一起響應,全球連署數量累積到超過萬份,讓我強烈感受到,只要願意行動、堅守信念,就有可能發生連鎖效應,帶來改變。」「我對自己更有信心,我相信,只要選擇善良的價值,就會有理念相符的夥伴,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這場罷免行動讓A學會承擔責任,也學會放下恐懼,這些海外志工們的緣分,是她這半年獲得的最大禮物。「我想為我愛的人事物負責任。」這是一次出於愛的選擇,這份愛不是抽象的理想,而是一種切身的行動看到家鄉正在經歷困境,看到許多挺身而出的台灣人,「我不願置身事外」,這份愛讓A甘願投入,即使疲憊,卻從不感到痛苦,那種由衷的甘願付出,讓她在過程中感到深刻的幸福。
有荷蘭志工認為,原本每天看到國內新聞,覺得充滿壓力,焦慮、痛苦是日常,但自從加入德國罷團之後,他突然感覺到「有一件我在海外可以做的事了」,那份焦慮轉化為行動,那份無力感被實際參與所取代,並轉變為喜悅,是海外志工們幸福共同的來源。
在面對各國志工團隊時,A必須思考:有哪些狀況是夥伴們還沒想到的?SOP應該怎麼調整?有哪些資源可以事先準備好,讓其他國家的志工更順利地展開工作?這種處處為人設想的敏銳細膩,是她一直都擁有、過去卻未曾以「入世行動」實踐的,而現在不僅嘗試,還從中收穫感動。她說這正是出於愛的行動所帶來的力量,當一個人為所愛之事甘願投入,那份初衷的純粹、行動的本身,就已經是幸福了。
這次投身社會運動,在短時間內經歷極高壓力的狀態,不斷地讓自己開放、改變、接受挑戰,走上一條無法預知未來的路。對 來說,是一場「置身險地」的實踐,為什麼自己有這個勇氣? 說:「我想試試看,一個像我這樣『除了愛以外,什麼都沒有』的人,一個很普通、很渺小的人,可以為善良的價值,為自己和其他人的自由而勇敢、而努力到什麼樣的程度?」
若問A懷揣著這份愛,想為這個世界做一些什麼?她說:「那就是喚醒他人『愛的能力』。」 認為:「生而為人,『愛』是很本能的,要相信我們都被愛過(被家人、朋友、情人愛過),所以我們知道愛是什麼,每個人都是有能力去付出的,我們對台灣、對家鄉的愛,也比對中共的害怕還要多很多很多!」未來她會繼續用各種形式的創作,或文字、音樂、話語去做這件事。

能投入改變歷史的行動是幸福的

這次參與大罷免行動,對A來說不僅僅是一場社會運動,更是一場個人成長與生命轉折,回顧整個過程,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全球台派行動的座標原點」。這角色本不在自己的預期中,當初只是傻傻地一步一步做,沒想到竟然有了這樣的規模與回響,讓A感到無比榮幸,也非常感動。「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會遇到志同道合的夥伴」,那種「原來我不孤單」的感覺,是這場運動帶給她最溫暖、也最堅定的一部分,也開始發現,不論以後走到哪裡,都有可能找到朋友,一起討論價值,一起努力改變社會,這樣的連結既真實又充滿希望。
這過程不只是擴展了眼界,更真切體會「有機會投入一場能改變歷史的行動,是一種幸福」;相對於那些沒有參與的人,他們仍舊留在原本熟悉的生活圈裡,沒有機會跨出自己的視野,也無法真正理解不同世界裡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他們失去的不只是一次政治參與的機會,更失去了一次更深刻認識自己、理解他人的可能。A說:「願我們都不要忘記,真正的公民行動,不是出於仇恨,而是出於對這片土地最深的愛。願你我都在愛裡行動,成為彼此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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