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方隅/東吳大學政治系助理教授、美國台灣觀測站主編
關於美國政府明確表達的「二戰之後台灣不屬於中國」立場,其實是一個簡單的事實陳述。《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都不是國際條約,只是新聞公報和政策立場宣示的性質,不能夠做領土主權的移轉。而戰後的國際條約,也就是《舊金山和約》裡面並沒有明講台灣的主權歸屬,所以到此時(1952)台灣的地位屬於未定。
這幾天中共那邊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倒是中國國民黨這邊全面動起來,藍營媒體也全面出動,聯合報和中時系列全面狂批台獨份子和美國搞陰謀論,同時有不少人重新強調中華民國的正統地位,強調台灣光復、回歸中國。這邊我們要做一些提醒:中華民國已經不是中國了,把台灣講成中國的一部份只是順了中共的意,會掉入一中原則的陷阱。
這次美國的表態是針對中國
美國這次的表態,每一句話的主詞都是中國、北京,是要反對中國繼續曲解戰後的國際文件來宣稱可以擁有台灣主權。中共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PRC)一向的論述都是承認《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讓台灣回歸中國(中華民國,ROC),然後1949年中共政府打敗了中華民國政府,「繼承」中華民國一切的事物,包括台灣領土主權。
事實上,不管是《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都只是新聞公報的性質,當時就是幾個大國領袖開會決定要做些什麼事情,對外發了新聞稿,這頂多只能說是「政策宣示」,法律上是沒有效力的。至於後來日本的《降伏文書》和《終戰詔書》更是如此(終戰詔書甚至只是一份廣播的演講稿而已)。領導者對外宣稱要做些什麼事情,都不能在法律上面決定領土主權的移轉,最終仍然是要有國際條約才行,這是很簡單的事實與法律規範。
美國刻意設計出戰後台灣地位未定論就是為了拯救中華民國
事實上在1945年,美國為首的盟軍是請蔣介石政府來接管台灣,這是「託管地」的性質,同一時間還有託管越南,只是蔣介石政府直接把台灣轉化為中華民國的領土(詳見許多歷史研究,例如陳翠蓮,《重構二二八:重構二二八:戰後美中體制、中國統治模式與臺灣》第一章),其實法律上來說是不能這樣做的。美國當時研議是要把台灣問題送聯合國處理,但後來爆發韓戰,美國決定重新與蔣介石政府同盟。
不過,在國際法上面來看,如果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那其他國家在法律上就不能夠介入中國的「國內事務」。所以蔣介石自己也很清楚,在日記裡都有寫台灣地位當時就是未定的(詳見汪浩,《借殼上市-蔣介石與中華民國台灣的形塑》),如果台灣屬於中國,那美國就不能介入中國的內部事務!如此一來,中華民國當時被中共登島滅掉只是遲早的事。
不要忘記,當時的台灣在中華民國政府統治下,從原本日治時期領先全中國的最現代化區域,到經濟完全崩潰。從中國打敗仗逃到台灣的官員和軍隊們完全軍紀渙散,1947年還對全台灣進行大屠殺,整個台灣的經濟、社會、政治狀況全面瀕臨瓦解。後來美援的注入,才讓蔣介石得以站穩腳步,在台灣經營。
再重複一次,如果沒有戰後的台灣地位未定論、如果沒有阻止台灣成為中國一部份,那麼美國是不能夠介入台海事務的。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在國民黨有些意見領袖出來罵台獨或者罵美國,似乎都遺忘了當年這段被美援拯救的歷史。在二戰後的當下,台灣地位未定論是為了移除美國介入台海事務的國際法障礙。
中國國民黨的人們還在堅持「中華民國是中國」的意義到底在哪?
從國際法認定的「國家要素」來看(蒙特維多國家權利義務公約),來到台灣後的中華民國都已經跟1912年成立的這個中華民國是兩個不同的國家了。原本中華民國(稱呼她為中華民國1.0)的國家要素已經完全消滅,人民、領土、政府、主權(與他國交往能力),四個國家要素都已經沒有了。
而且事實就是,1949年中國國民黨政府是物理性的丟掉了整個中國大陸,1971年是在外交層面上全面輸掉了「政府承認」的外交戰。聯合國大會2758號決議正式認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PRC)才是中國的合法代表,蔣介石代表的政權並不是,然後被驅逐出聯合國。所以,中華民國早就已經不是中國了。
我們要認清國際現實,輸了就要承認。現在全世界都認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PRC)代表中國,不是在台灣的這個ROC政府。(不要說我們邦交國啦,我們跟邦交國簽訂的國際條約上面,現在都會加註台灣喔!)這跟台獨不台獨真的沒有關聯,因為中華民國就是全面地輸了,我們不能夠再繼續認知不協調。
現在我們再強調「一中」的框架,最開心的就只有中共那邊而已,尤其有些藍營的朋友用「先佔」的原則和「時效取得」的原則出來講說中華民國可以擁有台灣的主權。用這樣的原則來論述台灣回歸中國(中華民國,會有幾個危險之處。首先,在國際法上面,這兩個原則的適用都必須滿足一個前提要件,就是沒有其他國家反對,問題是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當然是會反對到底的。而且,如果真的是「台灣屬於中國」,現在全世界都認定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藍營的朋友們真的要這樣子努力幫助中共做論述嗎?
美國一直以來的主要政策都是防止中國擁有台灣
再強調一次,美國現在出面把二戰之後台灣不屬於中國這件事情講清楚,其他部份則是維持一貫的戰略模糊。這次美國講清楚,是為了反制中國的法律戰,美國在當時就用了許多方式,讓中國無法宣稱擁有台灣主權,當年大力幫助了來到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直到今天這樣的法律框架設定,仍然在幫助台灣、拒絕中國對台灣的主權宣稱。
當時的地位未定論救了中華民國,現在中共則是拚了命要把台灣納入「一中」框架。對中共來說,台灣藉由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回歸中華民國,然後中共滅掉中華民國,在1949繼承整個中國,就是唯一可以宣稱擁有台灣的法律連結。沒有任何其他的方法可以證明在法律上面中共可以擁有台灣主權。這也是為什麼中國用盡各種方法要各國政府以及所有國際組織甚至是私人公司都承認一中原則,因為唯有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台灣是中國的一省,他們才能夠據此宣稱擁有台灣主權。
對國民黨的朋友們來說,可能會覺得很受傷,覺得自己從小到大認知的史觀崩解了。然而事實在於,台灣從二戰之後,從來都不屬於中國!二戰之後的台灣地位未定論,是為了拯救已經逃到台灣的中華民國。我們真的不需要再自以為是中國了,這對台灣沒有任何好處。即使再怎麼樣不甘願史觀改變,也應該明白我們現在最首要目標是要反統一、反侵略吧?
台灣的主權與法律地位
如果台灣從來不屬於中國,那台灣的領土主權屬於誰?從何時開始成為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有很多種不同的看法,我們認為,最慢到1990年代,經過民主化的過程,人們實現了以台澎金馬為範圍來實現全民普選,還有用修憲的程序來確定共同體的範圍,已經可以視為是一個毫無疑問的主權獨立國家。
美國目前不會正式承認這點,因為「戰略模糊」政策本來就不會明講,他們為自己的外交政策留有很多的彈性。然而,我們自己要如何看待自己,這當然是我們自己可以討論以及決定的事情。
目前絕大多數的人都接受中華民國是正式的國名,台灣(中華民國)是我們的國家,有些人認為未來要正名制憲,有些人認為要維持現狀不用改變,這些主張都很可愛、都很有道理。不要忘記,正式的國名跟我們自己要叫什麼名字,這是兩回事(例:希臘的正式國名跟Greece一點關係都沒有,叫做The Hellenic Republic)。馬英九執政時都曾說過「中華民國是我們的國家,台灣也是我們的國家」,沒道理現在民進黨講了就變成台獨。(要知道的是,對中共來說,不管我們怎麼講、再怎麼樣不刺激中國,只要台灣存在、只要還沒有被統一,就通通都是台獨。)
如果有人要繼續堅持「中華民國仍然是中國而且台灣屬於中國」之類的一中原則,對台灣來說是最不利的,因為中共可以名正言順主張繼承中華民國的一切,而且現在國際也都普遍認知中共政權代表中國。希望大家明白這些法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