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永添專欄：台灣的戰略反擊規劃—兼談長程自殺式無人機

隨著無人機時代來臨，各國都在積極研發新型無人機，許多公司也趁著這波浪潮而快速崛起，其中美國的克雷托斯公司（Kratos）最受各方矚目。這家公司所設計的XQ-58A女武神（Valkyrie）無人僚機，與速度能達到5倍音速以上的高超音速無人機，都已贏得美軍的生產或開發合約。台灣也宣布要與該公司合作，利用他們生產的MQM-178無人靶機為基礎，由中科院安裝導航、尋標系統與高爆彈頭後，成為長程自殺無人機，並命名為勁蜂四號。據報導，這款攻擊型的自殺無人機，航程高達1000公里，已接近增程型的雄風二E型巡弋飛彈，卻有造價便宜的優勢，除供國軍自己使用外，也可能透過Kratos公司打開國際市場。由於在俄烏戰爭中，已證明無人機將主宰未來戰場，特別是造價便宜的自殺無人機出盡鋒頭，讓勁蜂四號的外銷前景看好。

不過勁蜂四號與目前一些國家發展的自殺無人機略有不同，現有的自殺無人機多半以螺旋槳，搭配不同形式的引擎，做為動力來源，以達到節省燃料，增加滯空時間，並壓低造價的目標。但勁蜂四號所使用的MQM-178無人靶機，為了模擬速度較快的戰機、巡弋飛彈或反艦飛彈，讓防空部隊進行攔截訓練，所以採用了渦輪噴射引擎，使最高速度達到0.69倍音速，並且能像反艦飛彈一樣，低空掠海飛行。這優點在於突破敵方防空網的成功率會更高一點，但缺點是造價可能也會比較昂貴，由於現在還不清楚中科院改裝的費用是多少，會使用何種導航、尋標系統與高爆彈頭，所以無法大致估算勁蜂四號的造價。雖然整體看起來，應該會比雄風二E型巡弋飛彈還要便宜，但造價是否能低到大量生產，將是這款自殺無人機可不可以發揮效用的最大關鍵。

因為增程型的雄風二E型巡弋飛彈的射程也早就超過1000公里了，攻擊的精準度與速度，也比勁蜂四型還要優秀。但多數人都同意，雄風二E型巡弋飛彈其實無法阻止中國的攻台計畫，最多就是遲滯與擾亂解放軍的作戰節奏，為國軍爭取時間。關鍵的原因在於中國的國土太過廣大，而造價不斐的雄風二E型巡弋飛彈數量又有限，使用傳統高爆彈頭的話，只能破壞一些重要的軍事目標，難以對中國形成壓力，迫使其停戰。俄烏戰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俄羅斯的國土甚至比中國還要大，雖然從烏克蘭最北端的國土，到俄羅斯的首都莫斯科，直線距離還不到1000公里，烏克蘭也曾經多次以長程無人機與巡弋飛彈襲擊莫斯科，但是零星的攻擊，無法形成壓力。再加上俄羅斯的防空系統擊落大量來襲的烏克蘭無人機，都讓這些攻擊難以發揮效果。

俄羅斯政府是非常有意識地，確保國內的重要城市與經濟中心，不受俄烏戰爭的影響，以避免民意反彈。比如故意從偏遠的邊疆區與加盟共和國徵募士兵，甚至還向北韓借兵，而輸出能源的利潤，除了用來支付出兵烏克蘭的龐大軍費，也拿來補貼各大城市的公司企業與一般居民，以降低國際經濟制裁的影響。讓俄羅斯平民的生活一如往常，幾乎不受俄烏戰爭的影響，再加上嚴格管制反戰言論與新聞報導，讓莫斯科與聖彼得堡的街道上，幾乎聞不到戰爭的氣息。這讓俄羅斯政府仍擁有很高的民意支持度，可以恣意在烏克蘭狂轟濫炸。烏克蘭的零星攻擊不只難以威脅莫斯科，幾次偷襲第二大城聖彼得堡的港口與軍事設施，整體效果也不大。更不用說俄羅斯的第三大城新西伯利亞，位於遙遠的遠東地區，已在烏克蘭的打擊範圍外，幾乎不受任何影響。

在某種程度上，中國與俄羅斯有非常類似的地方。一直以來，多數的中國人普遍認為，中國的國土廣大，即使台海戰爭爆發，戰事只會侷限在台海周邊，最多影響到福建一帶，不會對生活帶來太大的影響。甚至認為戰事會很快結束，國際的制裁不會持續太久，這也導致中國政府頻頻對台灣進行武力恫嚇、威脅要挑起戰爭時，不必考慮民意壓力。然而中國與俄羅斯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之處，在於中國的經濟中心位於東南半壁，又以長江三角洲與珠江三角洲為兩大火車頭，帶動整個中國的發展。長江三角洲以上海為核心，圍繞著港口與周邊衛星城市，形成一個大型的聚落。珠江三角洲則以廣州、深圳為犄角，對外連結香港，成為對外的重要口岸。但是上海距離台灣北部不到1000公里，廣州與深圳距離台灣南部也不到1000公里，都在台灣的攻擊範圍內。

過去台灣一直缺乏對中國的戰略反擊能力，因為國軍沒有戰略性武器。潛艦勉強可以算是戰略性武器，因為可以封鎖中國的對外航道，所以中國千方百計阻擾台灣建立水下兵力，讓國軍在各種壓力下，一直很難獲得新潛艦。即使海鯤號潛艦已經開始進行海上測試，但後續艦是否能如期開工興建，仍在未定之天。空中加油機則能擴大台灣空軍的打擊範圍，所以台灣也一直難以取得。缺少戰略性反制武器，嚴重削弱台灣的嚇阻能力，因為對中國來說，台灣沒有從根本上威脅中國的能力。在這種困境下，台灣必需尋求新的方法，長程自殺無人機雖然是一種戰術性武器，但如果運用得當，也能發揮戰略性反制武器的效果。關鍵在於數量要夠多，而且必需掌握所有關鍵技術，能完全自製，自主運用。這樣在重要時刻才能發揮效果，不會重蹈烏克蘭的覆轍。

數量要夠多的原因，在於必需持續不斷的長時間進行騷擾攻擊，破壞港口、基礎設施、商業中心，以癱瘓長江三角洲與珠江三角洲的正常經濟活動。這種攻擊的目標，是要讓港口無法輸入原物料，無法出口成品，供電供水不穩定，工廠無法正常開工，商業活動難以持續運行，才會逐步影響到整個內陸地區，讓中國政府感受到壓力。另外也會使群聚在長江三角洲與珠江三角洲的外資與外商，因為受的戰爭威脅，必需撤離中國，讓中國經濟失去成長的動力。若從俄烏戰爭的經驗來看，國際社會的制裁雖然有用，但無法面面俱到，比如中國與印度就趁機大量採購俄羅斯的能源，讓俄羅斯經濟不致崩潰。中國在面臨經濟制裁時，一定也會如法炮製，因此要從源頭對中國的經濟進行干擾才會有用，讓長江三角洲與珠江三角洲陷入混亂，才是釜底抽薪之法。

烏克蘭的攻擊無法讓俄羅斯感受到壓力的另外一個原因，在於烏克蘭現在使用的武器系統，幾乎都是歐美國家所提供。但歐美國家有各自的利益考量，為了避免遭到俄羅斯報復，往往不願意提供長程攻擊武器，即使提供了也限制不得用於攻擊俄羅斯本土。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國提供的陸軍戰術飛彈（ATACMS），就有使用上的限制，因為美國擔心俄羅斯會在烏克蘭戰場上使用戰術核武來報復。另外比利時提供的F-16 AM/BM戰機，也只能在烏克蘭領土上使用，完全限制了烏克蘭打擊俄羅斯境內目標的能力。台灣的長程自殺無人機，若以美國公司的靶機為基礎，進行改裝而來，未來在使用上會不會有限制，在戰時能否自行生產，就有討論的空間。台灣採用這個方案時，要思考能否取得完整授權或技術轉移，以避免烏克蘭面臨的窘境，發生在台灣身上。

不過，歐美國家限制烏克蘭使用他們所提供的長程武器攻擊俄羅斯，其考量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畢竟俄羅斯是擁有核武的超級大國，也曾數度威脅若俄羅斯本土遭到攻擊，不排除會使用核武報復。台灣與烏克蘭一樣，面對一個擁有核武的龐大外敵，因此在發展與運用戰略性反制武器時，必需特別謹慎小心，不到最後生死存亡關頭，不能出此下策。台灣一方面要不斷強調，正窮盡最大努力，尋求和平的機會，避免激化情勢，另一方面也能讓盟友們安心，台灣如果擁有戰略性反制武器，絕不會隨意使用，激起不必要的衝突，這樣才能讓盟友們願意提供更多的武器技術給台灣。未來若一切順利，台灣將會擁有長程自殺無人機、長程反艦巡弋飛彈、8艘潛艦與2款攻陸型巡弋飛彈，形成一個初步的反擊組合，能進行戰略反制，有必要先進行沙盤推演。

中國如果再度發動大規模的圍台軍演，並進一步封鎖台灣的對外航線，阻擋各國商船進入我方的港口卸貨，企圖以圍困的方式，逼使台灣投降。台灣除了向國際社會求援，是否也可考慮在上海與廣州的外海，各國商船會經過的航線上，劃定火力演習區，宣布試射長程自殺無人機與長程反艦巡弋飛彈，要求各國商船不要進入演習區，藉此打亂長江三角洲與珠江三角洲的商業活動。中國如果派遣機艦嘗試闖入台灣的領空或領海，國軍除了進行阻擋與驅離，也可評估是否使用長程自殺無人機，故意飛掠上海與廣州外圍的中國領空，宣誓台灣有能力反擊，但選擇自制，不刻意挑起衝突的態度。這些方案可備而不用，但不能完全沒有，國防部必需有一定的底線與立場，才能凝聚民心士氣，不讓對方步步進逼，同時讓中國瞭解，任意升高情勢，自己也會蒙受損失。

然而目前最大的問題，在於本來應該儘量釋出善意，爭取與中國進行溝通談判的陸委會，卻是態度最強硬的單位。但陸委會要處理的是兩岸的一般事務，本身並沒有武力為後盾，因此強硬的發言，往往淪為意氣之爭。國防部負責國家的安全防衛，擁有致命的武力，卻因此謹言慎行，擔心強硬的發言，造成對方誤判而擦槍走火，出現不必要的武力衝突。這就形成了本末倒置的情況，政府沒有一個管道對中國釋出善意，向國際表達台灣無意挑起戰爭，國防部也沒有辦法宣誓政府的底線，做好武力嚇阻的角色。台灣在籌獲戰略性的反制武器時，也應該一併解決這種角色錯置的問題，才能讓武器的嚇阻效果最大化。台灣在積極發展長程攻擊武器時，必需同時備好說帖，不止要說服盟友，台灣不會藉此挑釁，也要說服中國，輕啟戰端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