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回首創作生涯,以佛偈「明鏡本無台」形容,認為自己一路走來就像「沒事找事、庸人自擾」的過程。到這年紀回頭看,創作與人生「是一種抽象又踏實的感覺」,他感傷最好的時光已過去,但仍希望自己保有那種「純真年代的心情」,並比喻人生就像「一直撥開一個無底的洋蔥」,期望自己仍能保有好奇心,願意學習新事物。
拍電影是「逃避」也是自我坦誠 出書領教自己的「龜毛」
李安坦言,自己是個比較害羞、無法條理地將心事說出來的人,所以用電影來說出他無法言喻的心事,他也能用電影面對自己、社會以及一起生活的人,因此每拍完一部電影,他都會感到虛脫。
談起《十年一覺電影夢》再版契機,是因為姪子想買書讓他簽名送給朋友,跑了四家書店都買不到,才發現這本書已經絕版一段時間。當年他原本不願意將經歷寫出來,認為能說的都放在電影裡了,但在作者張靚蓓的「盧功」下,飛到紐約以3天訪問的時間,完成這本書的訪談。
但後續在拍攝《綠巨人浩克》期間,李安花了一年修改,那年他不斷與作者在細節上纏鬥,「把自己腦裡想不清楚的事情,反覆整理了一整年」,才終於領教了自己是真的很「龜毛」。
李安很喜歡這本書封的照片,認為很能代表當時的心情。「那時進入中年有點疲憊,感覺還有點可愛、可是又有點世故!」直言現在不可能再有那樣的感覺,這張照片的原版也找不到了,所以「挺珍貴的。」
「父親三部曲」是拍爸爸的無助 創作投射「改變世界的純真信念」
李安回憶「父親三部曲」的創作核心,其實並非拍父親的權威,反而是拍「爸爸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電影。」他坦言:「『爸爸不知道怎麼辦』是我一直很有心情的主題,年輕的時候看《單車失竊記》給我很大的影響,可以這樣去檢討一個父親,父親偷了單車被抓到,然後在兒子面前失去尊嚴痛哭,我每次重看還沒演到那段,光想到就會哭。這個父權又一直擴張到很多社會性。到我拍《色戒》都還在用。」
李安坦言一直有人問他,為何每部電影的題材都不一樣?他表示就是一種好玩跟衝動。「我對會做的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太太有個理論是我書也沒讀好、玩也沒玩到,所以心理不太平衡。」
李安笑說太座分析的不無道理。他從小就愛看電影,唸書時要面對連補習都讀不好的罪惡感,然後人個子又小,直到高一身高才150多公分,到美國20多歲還長了2公分。「我是一個長的很慢、很害怕的一個人,但婚姻要忠實、拍電影沒必要忠實。上部電影賣座,當然要出格一下,賠錢再回來。」
李安近來不止一次表示,他不太愛看新電影,卻發現年輕人也喜歡看老電影,他認為是「當時拍的人相信自己正在做一個不一樣、會改變世界事情。」他坦承拍完《少年Pi的奇幻漂流》後,看到了3D跟數位電影的新科技,「往下做的時候,對整個電影環節其實是破滅的。原來我們做電影是這麼不起眼,這麼薄、這麼脆弱,對我產生很大的困擾。」
保持純真抗拒AI化 李安:心裡的火氣還蠻大的,希望再拍幾部電影
李安認為,現在人類也有這樣的困境,好像過去可以用假象或幻覺來掩蓋、用共識來維持的東西,現在正在解構中。儘管現在資訊更清晰、更暢通、更容易表達,但人類卻進入了一個「亂遭遭、解構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許多過去相信的東西好像不再值得相信,甚至產生困惑。「但是不管3D、2D,拍電影投射的那種 belief(信念)本身是很大的力量,還有那種你覺得做了會改變世界的心情、那個純真、那種energy,這些能量是有感染性的。」
李安認為,如果人沒有這股純真,那事情就交給AI做就好了。「人就應該做這這些抽象的、去摸索很不可測的東西,姑且叫它做純真吧,只要追求真誠交流跟對自己真誠的希望不會改變,電影就不會被AI跟邏輯取代。」李安笑說:「我心裡的火氣還蠻大的,希望還能再拍幾部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