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芳銘／政治經濟觀察員
不單讓玫瑰繁盛綻放風情，此時的韓國還有一道一支獨秀的風景線——李在明一路領跑入主青瓦台。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和2017年那場因前總統朴槿惠被彈劾後舉行的總統大選一樣，韓國今年再度迎來「玫瑰大選」。
從前總統尹錫悅宣布戒嚴鬧劇的那一刻起，到韓國憲法法院以8:0全票通過彈劾尹錫悅，已為這次大選定調：這是一場「審判選舉」。無疑地，與尹錫悅站在對立面的李在明取得優勢。
還記得那幕令人印象深刻的危急畫面，在尹錫悅宣佈戒嚴的混亂當晚，李在明親赴國會與軍隊對峙，並推動國會緊急解除戒嚴的投票，他翻越柵欄進入國會大樓的畫面在媒體上如病毒傳染迅速傳播，贏得民眾廣泛的支持。日前，李在明更直白說，當選後將對尹錫悅展開特別調查，「確保其永遠不能出獄」，這一表態更強化李在明對尹錫悅政治審判的鮮明形象。
以戒嚴為名打壓異己的始作俑者黯然離場後，尹錫悅的政治遺產瞬間也轉成泡沫化悲劇。尹錫悅的親密盟友金文洙原本是保守派的希望，但隨著與改革新黨李俊錫整合失敗，一分為二的自我分裂，削弱勝選的可能性。
尹錫悅遭罷免後，韓國進入大選模式，國民力量黨仍未能及時與尹錫悅切割，內訌不斷，圍繞彈劾問題發生深刻分歧。無論是黨內初選親前黨首韓東勳派與親尹錫悅派公開對立，還是黨內親尹勢力試圖廢除金文洙另立前國務總理韓德洙為候選人的「換洙風波」，不僅暴露出黨內複雜派系矛盾，也犯了兵家大忌，還形同內耗自殺。縱使尹錫悅5月17日宣佈退黨，但斷尾求生也未能挽回保守派的信任與團結，親手埋葬自己的政治遺產。
李在明支持率一路遙遙領先，折射出韓國民眾對政權更迭的強烈願望，挽回尹錫悅執政「消失的3年」的心切。最後5人參選呈現「2強1小2邊緣化」格局，更著實像李明在「一個人保持大幅領先的賽跑」，最強的競爭對手是自己。
另個場景是選民關注經濟議題，也催化選票奔流向李在明，宣告對現在執政黨的討伐。川普發動的關稅戰令韓國出口遭襲重創，特別是汽車、電子等支柱產業受到嚴重波及，經濟成長率預期降至0.8%，青年失業率高達15.7%，民眾消費緊縮生活壓力倍增。同時，選民也對財閥資本主義的根深蒂固感到厭惡。
在這個氛圍下，李在民取得青年、中間選民與傳統保守票倉的大幅領先，如在18-50歲選民的支持率超過60%，中間選民的支持率達47%，在傳統保守票倉大邱・慶北也獲得48%高支持度，在關鍵地區如首爾、仁川・京畿也取得過半以上的優勢。
總之，這場總統大選定義為對尹錫悅政權的全民公審，尤其投票率近8成，創28年來新高，超過百萬新增年輕選民湧入投票所懲罰現任政府。上任第2天國會以194票贊成、3票反對、1票棄權的壓倒性通過《內亂特檢法》和《金建希特檢法》，更是劍指肅清尹錫悅及其夫人與內亂集團，確認「審判選舉」的新民意。
李在明以近半的49.2％得票率贏得總統，上任後最引人矚目的是外交政策是否一改尹錫悅的路線，走向「U型轉彎」——回到國家利益優先及靈活實用的多邊主義。
李在明就任後分別與美國總統川普、日本首相石茂破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各通話20、25及30 分鐘，先後順序、時間長短與內容等透露出幾許訊息。
全球領袖首先與川普熱線，凸顯出美國的重中之重。李在明重申美韓同盟的重要性，仍是韓國安保政策的基礎，並將致力於擬定「7月方案」，與美國達成貿易關稅協議。從過去批評尹錫悅政府完全向美國傾斜的「賭博式外交」角度看，李在明或將更加注重韓國的自主性，不盲目追隨美國的政策，包括在貿易與關稅議題上，勇於維護韓國利益，不是無條件接受美國要求。對美關係定調在「既合作又自主」，呈現「安全上依賴美國，經濟上多元合作」的戰略縱深。
李在明與石破茂通話的陳意是韓日的「破冰」象徵意義。兩人同意在互相尊重、互信和負責任態度的基礎上，建立更穩固、更成熟的韓日關係。李在明曾明確表示，將在日本殖民統治和戰爭暴行的歷史問題和領土爭端上「按原則行事」，要求像德國一樣真誠反省歷史，但同時也不會讓歷史問題完全阻礙兩國的經濟、社會與文化等領域的合作。李在明主張「面向未來」的姿態夯實雙邊關係，「政經分離」的調性滿足國內民意對歷史正義的期待，又不至於成為兩國務實合作的絆脚石。
在北韓政策上，亦顯露靈活性。李在明支持推動南北對話，尋求與北韓緩和緊張局勢，恢復軍事熱線和軍事協議，促進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穩定；但也承認在當前形勢下，實現突破可能性不大。不過，這已是大不同於尹錫悅政府對北韓的態度。甚至，李在明傾向於支持美國與北韓對話，若川普能在北韓核武問題上取得突破，可能支持川普爭取諾貝爾和平獎。這一表態是對川普的巧妙迎合，反映出美韓同盟「借力使力」解決朝鮮半島和平與穩定問題的思路。
在維護美韓同盟關係時，也考慮修復與周邊國家的關係，包括中國與俄羅斯，避免捲入地緣政治對抗的漩渦。
在對中政策上，李在明將更重視韓中關係，但在美國施壓韓國牽制中國的情勢下，如何處理對中關係將是李在明政府面臨最大的外交難題。這個難題或許在李在明就職演說中避談中國，已以「沈默」承認。
李在明的第3個通話的元首是習近平。雙方承諾在經濟關係以及朝鮮半島的和平與安全方面取得實質性進展。李在明希望兩國在經濟、安全、文化領域，尋求更多積極的交流與合作；並要求中國在朝鮮半島無核化以及和平與安全方面，扮演建設性角色，這些都是兩國共同的利益。
李在明曾提出穩定、修復和管控的策略。首先停止進一步惡化雙邊關係的言行與政策干擾，透過政府高層的互動建立彼此互信基礎，最後建立對話與交流機制化來管控分歧。在經濟上，中國依然是韓國最大的貿易夥伴，且韓國是中國第三大貿易夥伴，尋求擴大與中國合作的「友中」務實作法，修補與中國的緊張關係，幫助刺激經濟增長。此舉乃在修正尹錫悅政府的依美立場，避免再斲喪中韓之間的互信和合作，恢復兩國正常化關係。
在解決朝鮮核武問題上，李在明認為需要中國的建設性參與，不能完全依賴美日同盟，以避免過度刺激北韓。他主張與美國保持緊密合作，同時與國際社會建構合作框架，包括北京。這個思路承襲文在寅政府的「均衡外交」，但在當前更為緊張的地緣政治下，相應增加的難度，需要更有智慧及巧妙的策略才能奏效。
李在明當選後立即在4日直接上任，沒有過渡期，沒有交接儀式，青瓦台權力的更迭，也將帶來在東北亞地緣政治棋盤的重新洗牌，自主平衡戰略正在重塑亞太地緣政治格局。但處在東亞地緣政治火藥桶上，平衡木能走多遠，仍取決於強國博弈的殘酷現實。
其次，新政府致力於經濟理性與安全同盟的再平衡，亦即「政經分離」的實用主義能否奏效，有待觀察。全球化深度相互依賴的當下，正逢逆全球化興風作浪侵襲，片碎化的供應鏈分工體系正在重組中，能否抵禦割裂經濟與安全二合一的思維戰線，如同印度與土耳其般走出一片天，尚存挑戰。
再者，走向地緣政治的多極化亦是挑戰。李在明試圖擺脫「非美即中」的二元困境，開闢自主平衡的「第三條路」，已預告東亞刻在進入一個更加複雜、多元、多重的地緣政治戰略博弈新時代。
李在明的「韓國自主平衡外交轉型」計劃能否成功，不僅取決於其政治智慧，更取決於能否在變動且充滿不確定的國際格局中，找到適切韓國的戰略定位。弔詭的是，現實主義的外交路線最終取決予與強國的博奕，這是中等國家的困境與戰略覺醒。
歷經6個月的政治動蕩與國政空白局面後，韓國民眾急切盼望「拼經濟、促團結、走平衡」的新總統。對內要著力彌合世代隔閡、理念對峙、性別對立、仇恨財閥的極化裂痕，以及對外平衡地緣政治的矛盾，選民寄託「玫瑰」的浪漫夢想及多重挑戰都在考驗著從貧民窟出身、三次挑戰總統大位、自混亂政治殺出一條血路的李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