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師儀／東海大學政治系教授
我高中時讀過幾本可以回味許久的課外書，尤其是在那個所有教科書都是由國立編譯館定調的年代。其中一本就是柏楊在1985年出版的〈醜陋的中國人〉。在那個台灣民眾「中國人認同」比「台灣人認同」還多的1990年代初期，柏楊的這本書的確給台灣社會帶來不少震撼。再對照剛從中國「載譽歸國」的館長，感嘆台灣綠媒對大陸的抹黑，即使館長書讀不多，都非常建議他找時間好好翻翻這本書。
先來破題，其實中國與台灣之間的差異，從來就不是在送餐機器人的有無，也不是誰的公用垃圾桶比較厲害，更不是誰的機場比較大。真正的差異在於「軟實力」的高低，尤其是在於哪邊的華人具有決心與能耐可以脫離專制統治。雖說軟實力聽起來可能有點弱，但其實軟實力關係到硬實力是否真的硬？就這個部分而言，中國的建設真的比台灣先進嗎？或者說更紮實嗎？我甚至也不認為。雖然我不常去中國，但過去十幾年也被逼著去了幾次，參加幾場名為「學術交流」實則被統戰的公務旅行。但光就去了幾次的經驗，每去一次事後都感覺到中國仍舊比台灣落後，不只是軟實力落後，還包括著中國軟實力不足所導致的硬實力薄弱。如果有在歐美先進國家待夠久的人，從各種西方標準來衡量，都應該能同意台灣光是從空氣聞起來，就很難落後給中國，這是整個自由度、開放度、精緻度軟硬實力交織在一起的生活品質的總比較。口說無憑，我將舉幾個親身實例，但我們先回顧2008年已經往生的柏楊，他怎麼看待自己的中國文化？這裡引用〈醜陋的中國人〉書中幾段文字：
引用一：
1984年9月24日，柏楊在美國愛荷華大學演講〈醜陋的中國人〉，強烈批判中國人的「髒、亂、吵」、「窩裡鬥」以及「不能團結」等，歸結到「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種濾過性病毒，使我們子子孫孫受了感染，到今天都不能痊癒」。
引用二：
每一個中國人都是一條龍，中國人講起話來頭頭是道，上可以把太陽一口氣吹滅，下可以治國平天下。中國人在單獨一個位置上，譬如在研究室裡，在考場上，在不需要有人際關係的情況下，他可以有了不起的發展。但是三個中國人加在一起──三條龍加在一起，就成了一條豬、一條蟲，甚至連蟲都不如。因為中國人最拿手的是內鬥。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內鬥，中國人永遠不團結。
引用三：
中國人是天下最容易膨脹的民族，為什麼容易膨脹？因為中國人「器小易盈」，見識太少、心胸太窄，稍微有一點氣候，就認為天地雖大，已裝他不下。假如只有幾個人如此，還沒有關係，假使全民族，或是大多數，或者是較多數的中國人都如此的話，就形成了民族的危機。中國人似乎永遠沒有自尊，以至於中國人很難有平等觀念。你如果不是我的主人，我便是你的主人。這種情形影響到個人心態的封閉，死不認錯。可是又不斷有錯，以致使我們中國人產生一種神經質的恐懼。
引用四：
因為我們的文化不允許自己有獨立的思考。所以只好在這潭死水中求生。這個潭。這個死水，就是中國文化的醬缸。醬缸發臭，使中國人變得醜陋。這樣的死水，這樣的醬缸，即使水蜜桃丟進去也會變成乾屎橛。
引用四段其實有點太多，但卻是刪掉哪一段都會刪到中國文化有問題的那一個面向。甚至我可以說，在台灣文化仍舊擺脫不了這些中國特徵的今天，台灣社會也多少有這些症狀。總結來說，中國人的缺點包括髒、亂、吵、內鬥與膨風，然後柏楊統稱這種文化就是腐爛不流的醬缸文化。
所謂「強國人民」該具備的軟實力，譬如買東西自動排隊、不占別人便宜、不鑽制度漏洞等，一直就是以前每次我訪中時感覺中國最缺乏的，但很神奇的是，在當時的閉門會議中，對岸接待的人總會說邱老師的觀察很精準，這正是我們積極在反省與改進之處，表示對岸的菁英至少是有自覺的。
中國各種文化奇景
十年前我與學術團訪天津時，接受幾個985等級大學的教授接待，我清楚記得有幾個老師提到他們有時候坐G字頭高鐵或者D字頭動車，如果買票是買較便宜的二等座（相當於台灣的高鐵經濟艙對號座），他們看到沒人就會「自動升等」跑去坐一等座（相當於台灣的高鐵商務艙）。但館長這次去，坐到一款可以完全躺下來的那種叫做商務座，比台灣高鐵的商務艙都還要更高級，商務座車廂由於查票較嚴格，因此那些中國老師是比較不敢「自動升等」去坐的。當時在車上他們當著笑話在講，非常自然，我卻陪笑的非常僵硬。
另一次訪中，在上海停駐時，我們驅車經過大型購物商場，有幾個中國老師一樣跟我閒聊，說普羅中國人很流行到名牌櫃位去逛但不買，看完之後回家上淘寶買A貨。那幾次訪中也遇見兩次非常驚悚大客車逆向開上交流道的奇觀；另外駕駛人在高速公路路邊站著尿尿更是看了不少，而且這都是發生在所謂很先進的上海。
這些是文化面向的特徵，不是說台灣人不會有這些問題，剛好相反，台灣人多多少少還是帶有這些中國人陋習，但經過日本文化調教，再經歷過數十年西化，其實台灣人早就脫離中國人那種原始生活樣態太多太多。
中國硬體建設先進？
我覺得比較嚴重的問題，是這些習性很顯著地影響著中國的硬體建設品質。無怪乎豆腐渣工程之類的公共建設，常常烙印在世人的印象當中。這裡舉兩例，訪中有一次我在夜夜笙歌的上海新天地應酬，喝了一肚子啤酒，想要找個公廁小解，結果發現根本就沒有或者說極少公廁。那時不誇張，我記得我在新天地走了應該有850公尺，才找到一個鐵皮屋的二樓，爬了半天是一個非常臭的小便池。當時真的難以置信這種國際級的景點的公廁會長那個樣子，就連菲律賓的長灘島公廁都贏過上海公廁不知道幾條街。
我也記得我曾到上海浦東正大廣場的路上，人行道是超大、超直、看似乾淨沒錯，但才看到路上破了一個洞，接著就是塞滿了路人丟的用過的衛生紙與垃圾，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破窗效應」？一到了正大廣場裡面的百貨公司，也是超大、超富麗堂皇，但其實對我這種很常跑紐約、LA、芝加哥、倫敦的人來說，再大的百貨公司我都看過，但我更注意細節。有趣的是，正大廣場的天花板在收尾處，你都會看到一兩塊的空隙，而且空隙範圍之大，等於就是另一塊天花板。整個超後現代，漂亮在中間，但是破在邊緣的百貨公司天花板。這種情形不要說東京或者首爾的百貨公司你不可能看到，就連台灣忠孝東路的新光三越你大概都很難見到。我當時還不信，逐層觀察，還真的每一層多少都有這種情況。
有人可能會說，我的訪中經驗已經是十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現在的中國難道不會進步嗎？但其實很多人應該都還記得，那是馬英九第二任時，當時的論述早就是大陸已遠遠超越了台灣，台商在大陸甚至已經不再享有外國人薪水的台灣落寞年代。那時笑台北不如中國三線城市的說法，絕對比現在更加盛行。所以中國現在更進步嗎？大概吧，但那種文化的發展路線會從根改起？我看很難。同時，別忘了世界各大城也同時進步，尤其是軟實力與文化面向。
因為討厭民進黨卻忘了中國本質
本文無意去醜化中國人，但中國文化的問題是這個世代的人才知道的嗎？習近平的祖先不知道嗎？蔣介石不知道嗎？當然，中國文明還是有其長處，但絕對不是在文化強國該有的面向上，不然就不會有一百零六年前的五四運動了，更不會有陳獨秀、李大釗、錢玄同甚至魯迅這些人。這些人當中甚至好多人都還是中共的創建者。當然，對於民主台灣來說，中國人不會是敵人，中共才是。但問題是，像館長這種夠老卻因為國際觀狹隘所以不認識中國與中共的人，如果又可以影響更多因為兩岸關係緊張無法赴中旅遊的台灣年輕人，再加上抖音、小紅書普及，慢慢在新世代間對中就會產生一種很奇怪的好感。這種好感當然無法跟年輕人更愛的哈韓相比，但會因為討厭民進黨而忘記回到中國文化本質與中共本質來思考中國。
到頭來，台灣社會問題當然很多，但請不要拿自走自的中國發展來污辱台灣的進步，除非比爛是這些人平常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