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戰略性錯誤　可能終結美國世紀

美中關稅戰的關鍵武器「晶片vs.稀土」正在上演無硝煙戰爭，凸顯科技與資源是大國博弈的關鍵籌碼。日前川習熱線90分鐘就稀土議題進行討論後，並啟動在倫敦的美中貿易與關稅第2次協商。

恰巧新近6月份《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期刊登載美國兩位國際關係大師基歐漢（Robert O. Keohane）與奈伊（Joseph S. Nye, Jr.）共同為文《漫長的美國世紀的終結》，亦對此等議題進行分析。

文章指出，川普在第2任期內對外政策犯了兩個根本性的錯誤，其一是以在貿易上的「不對稱優勢」進行脅迫外交，另一則破壞支撐美國長期國際影響力的制度性基礎和軟實力資產；兩者結合起來對全球相互依賴體系的攻擊，正在削弱美國賴以維持霸權秩序的基礎。

兩位大師認為，在經濟相互依存的關係中，非對稱性使得依賴較小的一方擁佔優勢，美國因是逆差國，在談判中手握較多籌碼，而擁有「貿易逆差的不對稱優勢」。如中國對美國的出口是進口的3倍，其他亞洲國家及墨西哥也高度依賴美國市場，在此情況下，美國可用關稅作為武器來制裁。

但是，使用關鍵武器也會遭到相對應的報復，而形成相互毀滅。換言之，川普犯了一個錯誤：誤把「不對稱依賴」當成是萬能提款機，卻忘了對方也能翻桌反制。誠如耶魯大學教授史蒂芬·羅奇(Stephen S. Roach)，曾說過，當美對中實施晶片禁令後，中方對美國關鍵產業施加「外科手術式」傷害。他預測，川普若把行動升級，中方會以手中握有的王牌（trump cards）來加大報復行動。

中國的這把手術刀直接掐住稀土的供給，各國汽車生產線被迫停工，讓美、日、歐等國陷入集體焦慮，也迫使川習對話。這還只是汽車產業發出的求救訊號，由於稀土的應用層面深而廣，且目前被替代性低，除電動車外，包括3C 產品、再生能源、航太科技、醫療設備、軍事科技及石油精煉等領域皆亟需且高度低賴。

稀土真的是中國反制關稅戰的王牌。這印證了美媒的判斷：中國只需調整稀土出口節奏，而不需徹底斷供，就足以讓全球製造業與科技業等眾多產業陷入大混亂。

關稅戰期間，北京保持戰略定力，將談判的關鍵武器緊握在手中。採取的是精準調控稀土供應，而非全面禁運，「溫水煮青蛙式」的逐步管控反而更難應對。晶片與稀土管制的針鋒相對、制裁TikTok與藥房貨架空一半的回敬，凸顯出科技霸權與市場強國對衝關鍵原物料與供應鏈大國，展現出一幕幕直擊對方要害的關鍵武器對決博奕。

不惟如此，就在全球為稀土焦頭爛額之際，中國手中還握著另張王牌——全球醫藥產業鏈聚落。

CNN近日調查的報告中發現，美國市面流通的抗生素類藥品中，8成的原材料依賴中國供應。連72％印度學名藥的活性成分仰賴自中國進口，經過印度藥廠加工後再出口，一旦中國限縮醫藥出口，全球醫藥體系恐將面臨系統性崩潰。

川普政府意識到這個致命傷，4月份緊急啓動《貿易擴張法》第232條款調查，承認藥品供應鏈存在國家安全風險，之後白宮以行政命令加速製藥業回流，但重建完整供應鏈仍需5至10年。更棘手的是，在阿莫西林等基礎藥物已現短缺的情況下，加徵關稅更是雪上加霜。

醫藥產業回流的困境，折射出美國戰略轉型的結構性矛盾。一方面，強制製藥業回流否則祭以高關稅，恐將導致藥品價格暴漲，徒讓本就千瘡百孔的美國醫療健保體系走向崩潰。另一方面，中國在製藥領域已形成從原料藥到製劑生產的全產業鏈優勢，規模效應與生態系統絕非短期內能夠複製。兩者是時間與供應鏈成本的疊加賽局。

在關稅戰剛發動時，美國醫藥協會就發出警告，提高中國原料藥關稅將直接導致百種基礎藥物短缺。這種投鼠忌器的困境，有利於中國回祭不對稱威懾戰略的武器。果然，6月初美國突然豁免352項包括關鍵化學品在內的中國商品關稅。雙方精準打擊的高手過招，制裁與報復走一回，損人害己的精算後又撤退，再次驗證「TACO」（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交易——川普總是臨陣退縮。

自由貿易的本意在於互惠互利，但當一方持續損人利己，這種不對稱戰力終難長久。川普迷信關稅是最美麗的威懾力，卻低估了全球供應鏈的複雜性及成本效益；熱衷於脅迫式外交，忽視了盟友信任的珍貴性。

川普以強制性手段孤立盟友、摧毀對外援助機構、削減教育及科研投入、放棄人權價值，一步步蠶食美國過去80年積累的軟實力，失去鞏固維繫盟友的合作信任度，刷爆信用額度的後果，不僅為未來合作增添絆腳石，亦可能為區域性競爭對手讓出爭取合作的契機與空間。

今年5月才仙逝、學官兩棲、素有「軟實力大師」稱的奈伊，最後絕筆直指川普正在摧毀美國霸權的隱形資產。二戰後美國能遙遙領先，靠的不是航母數量，而是哈佛等大學的全球頂尖實驗室、好萊塢的文化輸出、矽谷的創新生態、多元融合的文化與獨步全球的華爾街金融體系。但現在不斷出籠的是大砍科研經費、大驅離留學生與移民、大退群世界性組織與大製造國內政治撕裂。自廢武功的神操作，正親手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軟實力」王冠破壞的支離破碎。

短期內，硬實力通常勝過軟實力，但從長遠來看，軟實力往往佔上風。二次大戰期間，蘇聯最高領導人史達林與英國首相邱吉爾的對話中，史達林曾嘲諷說「教宗有幾個師？」然而，羅馬教宗直到今天依然存在，而蘇聯早已瓦解成為歷史灰燼。

他倆批評，川普政府目光短淺，醉心於動用硬實力的脅迫性，可能會侵蝕而非加強美國主導的全球秩序。川普過於關注盟友「搭美國便車」的成本，卻忽視了一個事實：正因為美國是開車的人，美國才可以選擇目的地和路線。

川普等民粹主義者崛起的背後，籠罩著「全球化的幽靈」，將全球化視為惡魔般的力量，其實是誤判全球化的影響，導致削弱美國的實力。不幸的是，美國義無反顧帶領全球，從全球化的多元路徑走向反全球化的死胡同。

近期英國「品牌金融」（BrandFinance）發佈的《2025年全球軟實力指數》顯示，美國的聲譽和治理兩項指標呈現退步，「聲譽」的排名下降4位至全球第15名，「治理」排名也下降4位至全球第10名。軟實力的自我放棄，讓美國霸權深廣的影響力漸如流沙失去根基。

猶如兩位大師在文章最後的警告，全球化趨勢不可逆轉，美國真正的強大是建立在相互依賴的網絡上。川普對貿易、移民、研發及氣候變遷等全球合作與制度的破壞，並不能「讓美國再次偉大」，反而是「押注於軟弱」的戰略性錯誤，誤用「不對稱優勢」及拋棄「軟實力」的後果，最終可能加速美國世紀全球領導地位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