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盈勛/臺北藝術大學教授
經濟學上有個很基本的概念叫外部性,大意是說,一件事如果可以做到個人做事個人擔,那我們就尊重市場機制,不需要國家介入。相反的,如果做一件事好處你拿了,結果(或部分結果)卻要由別人來承擔,那可能就會出現市場失靈,要由國家來採取矯正措施。
最常見的例子是空氣污染,工廠製造商品賺錢,排放黑煙造成污染,卻是由當地居民共同承擔。所以多數的經濟學家都同意,有外部性的市場應有國家介入,要不建立排放標準,管制工廠排放黑煙,要不就是要求工廠對在地居民提出適當的賠償。至於左派的進步派人士,他們根本認為應該禁止這類工廠設立才是公平正義的。
近期從中配主張武統台灣,到朱孝天喊快統一、台灣是省,都有人認為這是言論自由,尤其一批長期以左派人士自居者,更是主張台灣應該要有絕對的言論自由,甚至武統台灣言論也是言論自由的一種,民進黨政府如果打壓武統言論,就是威權獨裁統治。
百分百的言論自由觀點有沒正當性?有,但就跟前述的自由市場觀念是一致的,前提是:沒有外部性。今天如果台灣是個真正獨立自主,不受外部力量干預的社會,那任何的極端言論,在不涉刑責的情況下,我們作為一個民主自由的社會,的確應該有更高的包容性與開放性,極端言論自有其他言論來自發性調和。
但這種部分左派跟自由自由派都秉持的觀點的根本問題在於,他們誤以為這種極端言論是無害的,或是即便有害,也是民主社會應該承擔的代價,他們全然不顧一個簡單的事實,發表此類言論者,多半是在中國拿好處,卻由台灣全體人民承擔他們言論的後果。換言之,這些人就是排放言論黑煙的工廠,但這些左派與自由派說,外部性不是問題,政府不應介入,我們要百分百的言論自由。
知識份子為何對商品市場與言論市場的態度有這麼明顯的差別呢?經濟思想大師、諾貝爾獎得主寇斯(Ronald Coase)說,言論自由市場是知識份子自己的市場,商品市場則是別人的市場,主張自己的市場應該自由放任,不受任何管制,別人的市場就要受管制才符合社會正義,說穿了也只是一種自利行為:自己要絕對自由,管控別的市場卻對知識份子也有利,他們可以高談公平正義,審查別人的市場,還有錢可以拿。你若說,那是因為商品與言論屬性不同,無法相提並論,寇斯追問,知識份子無人質疑廣告不實應受罰或被禁,但廣告不也是言論的一種?若說廣告使人受害,武統言論難道沒有?更何況,這些武統或是統一言論,實實在在就是中共的廣告/大外宣。
對禁止份子來說,寇斯的直言相當刺耳,他做為新制度經濟學的奠基者,最重要的貢獻正是在於指出,任何的自由市場都不是在真空中產生的,沒有法律、國家制度的支撐為前提,無形之手只是空談。
中共擺明打著自由反自由,打著民主反民主,卻有一群蛋頭知識份子跳出來說,言論自由是超越國家主權的,即便這種主權是保護這種自由得以存在的根基被摧毀也在所不惜。這聽起來很有知識份子的良知與風骨。
但這些蛋頭知識份子,他們不管這些武統或是統一言論根本不是單純的政治主張,而是與軍事行動一樣,是中共意圖消滅台灣國家主權超限戰的一部份,他們也沒在管,讓這些人在中國吃香喝辣,卻由生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來承擔中共的文攻武嚇,這不但有外部性問題,也不符合公平正義。
那最愛呼籲政府禁絕黑煙工廠的左派知識份子,為何卻要主張排放言論黑煙的自由不受限制呢?除了這是他們的市場,這對他們的名聲也有好處,這是一種自利行為,不是什麼道德高度。真左,你要看見那些被欺壓的人,不是從兩岸的矛盾中攫取好處的人。
如果你也讀了些書,同時也很清楚中共對台超限戰的企圖,於是你就深陷在一種兩難中:既有言論自由的信仰,又覺得應該保衛台灣,我該怎麼辦?已故的寇斯,經常被誤解為市場機制的堅定捍衛者,他留給我們的智慧遺產是:自由市場並不絕對好,也不絕對壞,我們應該睜開眼睛,考察真實世界是怎麼回事,再來做出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