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隆／彰化範大學公共事務與公民教育學系副教授
前總統蔡英文曾經提出要在二○三○年達到雙語國家的目標，距離目標達成日期已不到七年。政策推動過程中投入大量的資源在各級學校推動雙語教育，但也引起台灣本土派與家長的憂慮與反彈，認為會排擠到本土語的資源。甚至是對雙語國家政策最力挺的賴清德總統之前也被迫承認「在第一線執行上的確出了問題」。
事實上台灣之所以要走向雙語國家，不僅有國內的經貿需求與壓力，更多的是國際競爭的緊迫性。況且台灣作為一個多元族群的移民社會，所謂雙語應該是要定義為「母語加上英語」，而非狹義的國語加英語。而母語包括國語或普通話、台語、客語、原住民語、越南語等，視你的原生族群而定。而英語的概念則是應該界定為「第二官方語言」，因此母語教育仍應是雙語國家最重要的一環。如果「第二官方語言」是雙語政策的核心概念，則「雙語政府」就應該是這個政策的具體落實。
因此據此邏輯而言，所謂力主本土化的台派實在無須擔心推動雙語過程中會排擠到母語的重要性。但事實上台灣內部在推動雙語國家政策過程中，與母語教育資源的分配衝突往往成為國內政治焦點，這些從課程的安排、專業師資的訓練、教材的編纂與預算的分配都成為了爭議與資源分配的焦點。
其實台灣民進黨政府這些年之所以力推雙語教育，甚至不惜造成與本土教育者與台派的關係緊張，這些爭論的核心事實上就是國內視野與國家戰略與安全視野的衝突。究其本質而言，雙語國家政策就是民進黨政府的一個政治決定，必須擺在地緣政治與國家安全的角度來看，問題才會清楚。
事實上除了歐盟國家，在其他各洲的國家並無所謂「完全雙語國家」。我們所熟知的香港與新加坡，事實上就是母語加上菁英階層使用的流利英語。而這兩地的大學錄取率大約是百分之二十左右，正好與台灣的頂尖大學錄取的人數相去不遠。這兩地一般的普羅大眾，生活上還是使用母語與簡單的生活英語，與台灣的現狀並無二致。事實上使用英語人口多寡攸關國家安全。
從歐盟的經驗來看，英語能力人口依序是荷蘭 ( 90%)、馬爾他 (89%) 、 瑞典 (86%) 、 丹麥 (86%) 、 塞浦路斯 (73%) 、 奧地利 (73%) 、 芬蘭 ( 70%)、 斯洛維尼亞 ( 59%)、 德國 (56%) 、 盧森堡 (56%) 、 比利時 (52%)、希臘( 51%)、 愛沙尼亞 ( 50%)。這其中要注意的是，與俄羅斯鄰近的北歐瑞典與芬蘭都是在七成以上，再結合上2022年五月兩國加入北約的政治宣示，事實上已經說明了兩國早已在民主同盟對抗俄羅斯的過程中選邊站，以國民高度的英語能力維護國家安全。
有意思的是，中立國雙語人口也是偏高。中立國能夠說「一種以上外語」的能力，瑞士是100%、馬爾他是93%、奧地利是78%、最低的愛爾蘭是40%（但愛爾蘭的第二官方語言是英文，幾近100%人口可以使用流利的英文），而東亞唯一的中立國新加坡的華人在2020年在家庭中能使用流利英語的人口也有47%。曾經台灣內部有人倡議應朝向中立國方向發展，以避免與大陸的武裝衝突與區域不穩定。而這些數字都說明了就算台灣未來想與中國大陸維持一個友好而中立的立場，在台灣內部維持一定比例的英語人口與多語人口，已是國家安全的重要基礎。而這也是民進黨內部對雙語國家政策之所以力推的核心價值與原因。
另外一個理由就是雙語國家是台灣經貿競爭力的核心。台灣是一個外貿出口導向的國家，因此雙語能力成為國家是否具有競爭力的關鍵因素。其次是台灣各階層都需要透過英語與外界進行交流與溝通，不僅是在經濟上，甚至是政治、學術、文化交流等都有強烈的需求。因此雙語能力不僅攸關台灣的競爭力，也與台灣對外的合作與發展息息相關。
另一方面就是雙語國家可以促進國家安全，見諸於最近的國際局勢，台灣當局過去所強調雙語國家的政策，往往僅限於提升國家競爭力，事實上雙語國家政策更核心的就是台灣政府所架構的戰略與安全目標，就是與英、美這些國家形成民主同盟。其具體的事證就是台灣近年來所晉升的軍事將領，一個重要的參考指標就是英語能力與駐外經驗，如果有國外的軍事院校就讀與交換者尤佳。因此台灣的雙語政策目的性非常清晰，就是台灣官方與民主同盟國家如果不能達到彼此政府資訊透明，指、參軍官協同演習與作戰，或是高階公務員與英美各國官員直接談判對話爭取國家權益。
在台灣很多反對雙語國家政策者都會舉香港與新加坡為例，認為台灣必沒有被英語系國家殖民之經驗，因此難以推動雙語國家政策。事實上就以香港與新加坡為例，兩地的經驗恰好指出菁英階層正是可以做為雙語國家的基礎。香港與新加坡在雙語政策的實踐上，事實上就是母語加上菁英階層使用的流利英語。而這兩地的大學錄取率大約是百分之二十左右，正好與台灣的頂尖大學錄取的人數相去不遠。這兩地一般的普羅大眾，生活上還是使用母語與簡單的生活英語，與台灣的現狀並無二致。
香港與新加坡的經驗更是明白的指出了「雙語政府是雙語國家的第一步」。香港地區為例，英語是其公務及商業運作默認之「工作語言」(working language)，對當地對大部份華人而言，英語卻並非母語(粵語及中文作為書面語)。新加坡將生活語言習慣改造成以英語為主，英語除了是「行政語言」或「工作語言」，也是各族群的「共同語言」，功能上有類於台灣的「國語」。這兩地的經驗告訴台灣政府雙語國家可以先由政府做起，也就是台灣各級政府的用英語將台灣的政策與資訊透明公開，使西方各國了解更進而深度合作。因此雙語政府將會是雙語國家的第一步。
如前所述，由於台灣並非英、美前殖民地獨立國家，因此並無香港、新加坡推動雙語政策的殖民地背景因素。台灣推動雙語國家最大的問題事實上是官僚體系的怠惰不前，由於雙語國家有很大一部分工作是將政府的法令與法律文件、表格、公文等英語化，由於這會無形當中增加很多公務員的工作量，因此有部分公務員的消極抵制，也是造成成效不彰的原因。特別是目前公務員工作壓力普遍繁重，並無太多時間去處理雙語國家所要求的法律文書的雙語化或是英譯。
其次是現職的中、高階公務員因當初考試進入政府並無雙語能力要求，因此在面對該政策時多採取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消極推諉的態度，特別是在語言能力的增能與進修上。但在新進的中階公務員則無此問題，他們多畢業自頂尖大學，不僅具有一定的英語或雙語能力，同時也在現行公務員考試制度中加以英語能力的篩選驗證。因此這些人未來將是台灣實施雙語國家政策的重要生力軍。
事實上台灣政府如果想要讓雙語政策短期見效，首先應該將有限資源集中在政府重要法令與政策的英譯。目前台灣無論在中央或地方政府，法律與命令的英譯，重要文書表格或是公告等都欠缺英文文本，這對台灣的雙語國家政策推動是一個很大的阻礙。甚至是台灣很多鄉鎮市道路的英譯都未見統一，造成國際旅遊與觀光頗多不便。更重要的是，台灣的行政院更應主動界定各級機關哪些政策必須要有雙語資料。
因此除了中央政府應該開始推動重要法令的英譯與專有名詞的界定，地方政府則應開始配合中央規定將重要的法規與表格開始進行英譯，或是其他語種的翻譯，特別是與新移民母語有關的各種語言與表格的提供，例如在美國加州就至少提供七種語言供各國移民考駕照，以及提供各種公共服務。特別是台灣目前新移民的數量已經超過56萬人，未來在政治上影響力巨大，這樣的措施尤其會顯得必要且急迫。
其次是台灣簡任級高階公務員的英語能力提升。目前台灣簡任級高階公務員人數約一萬人左右，根據台灣考試院統計資料顯示，這些高階文官有三分之二具有碩、博士學歷，因此在英語能力的提升上投資少也收效快。台灣未來可能會考慮在高級公務員的晉升上增加英語能力的指標檢定，作為制度誘因。據悉這也已經成為考試院在研議中的重要議題，甚至在行之有年的「高階文官培訓的飛躍方案」都已經要求必須要到其他如英、美等國家進行移地訓練。
另外在薦任升簡任的升官等訓練上，也開始研議在資格上必須要通過一定程度的英語能力檢定。或是在升官等訓練課程中增加英語報告能力的考核，這些都可以促使中高階公務員英語能力的提升。另外台灣政府也開始增加各級政府國際交流的預算與機會，從而培養官員的國際與英語能力的提升及使用機會。這些都是台灣走向雙語國家的重要利器。
還有就是台灣的考試院與考選部在國家考試與公務員升遷制度也開始推動相關的改革。目前的近37萬名文官中，有近三分之二是畢業自頂尖大學或是國立大學，程度相當優異。而這與現行台灣大學教育中所推動的EMI全英語課程集中在頂尖大學，政策上並無杆格。
因此台灣政府目前在思考的是如何把公務員的考試與陞遷制度設計中，結合相關英語指標，使這些多半來自頂大的青年公務員，在公職生涯不斷的精進英語程度。目前考試院的初步具體作法是「提高普通科目英文占比」及「增列通過英語檢定為應考資格條件」，但升遷制度上仍然是一片空白，這也可能是未來台灣政府的改革方向。
目前在雙語教育投入資源最具體的，就是增加各級學校雙語教育資源的投入，特別是軍校。目前教育部雖然在頂尖大學投入巨大資源推動EMI全英語教學，但在整體上仍顯不足。未來可以想像台灣的教育部應該會投入更多資源到各級大學，甚至是中小學，普遍提升全民英語教育的師資與水準。另外較為人所忽略的，則是軍校學生的雙語能力提升。由於台灣在面對大陸的軍事威脅時，台灣的軍事安全往往與美國的印太安全戰略相結合，也因此現階段台灣政府更是格外注重軍官需要與盟國指揮、參謀軍官溝通與協同作戰的能力培養，方能保障台灣的國家與軍事安全。
因此民進黨政府也認為台灣軍官英語的能力攸關國家安全，台灣國防部必須從軍官預備學校就應該加以重視並投入資源(目前台灣的收高中生的中正預校招生就是以全英雙語教育為重要訴求)。另外在各級軍校也應該重視學生英語能力的提升，甚至未來在中、高階軍官培訓與升遷時，英語能力也必須成為考核的指標之一。因此國防部目前也在適度增加軍中英語學習資源與環境，特別是高級將領對該問題重要性的認知。
此外，國防部近年由於台美軍事合作密切，也大量增加優秀軍士官赴國外進修的名額，使優秀軍士官具有雙語能力與國際視野，從而使台灣軍隊成為一支具有國際視野的軍隊。
台灣教育部目前仍持續完善「雙語師培系統」，要求各大學師培中心必須與中小學進行合作，同時也將該系統推廣到中、小學第一線教學。使現職的教師開始認識雙語教育的重要性。另外在教師甄試時亦可優先聘用具雙語教學能力的教師，從而改變現有教育體系對雙語教學的接受度。事實上台灣教育部也投入大量資源將現任各級學校教師予以在職培訓，並以薪資提升為誘因使其願意加入雙語教育，並從而接受雙語教育。台灣教育部目前正在規劃建立「雙語長期追蹤資料庫」，持續追蹤學生的英語水平。
由於台灣學生人數眾多，加上城鄉差異甚大，因此教育部必須立刻斥資加以建立雙語長期追蹤資料庫，持續追蹤學生的英語水平。並就各地區差異狀況每年都提出檢討報告與因應策略，及時加以修正教學策略與方向，以確保雙語教育的質與量。
最後就是教育部應建立有效並適合台灣的「學科英語評量系統」，確保學科英語的能力。目前台灣的英語教育評量系統主要是來自於英、美兩國，而台灣的多益考試又未獲得國際承認，致使台灣學生不能以多益成績逕行申請外國學府進修而使全民英檢在推動成果上有限。台灣未來應該努力開發出適合本土國情的學科英語評量系統，並同時能夠爭取國際英語大國的認證，又可適用採認作為台灣學生出國留學的語言能力認證標準。
目前台灣由於仍是民進黨政府持續執政，雙語國家與雙語教育仍然會是一個持續延燒的話題。特別是當新移民數量開始超過60萬以上，這些所謂雙語、母語以及國際化等議題，未來更會形成台灣內部社會的資源角力與競爭，也是會持續在台灣內部持續延燒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