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新世代的語言 點亮一盞記憶的酥油燈
西藏擁有世界上最深邃、最迷人的文化底蘊之一。圖片摘自網路

用新世代的語言 點亮一盞記憶的酥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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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4 06:20:00

鄭凱榕/達賴喇嘛西藏宗教基金會雪域智庫總編輯

一、關於跋熱・達瓦才仁一文

本文詳細對比元、明兩朝與西藏截然不同的關係模式。元朝與西藏建立了獨特的「供施關係」,蒙古可汗授予薩迦派喇嘛在西藏的世俗統治權,形成政教結合的政治聯盟,但並未直接統治或干預其內部政權更迭。
相比之下,明朝對西藏政治「置身事外」,始終是其內部王朝更替的旁觀者。雙方關係僅限於皇帝個人信仰層面的宗教交流(如授予「法王」等不具政治實權的榮譽稱號)及朝貢貿易。
結論明確指出,明朝與西藏是政治疏離、宗教聯繫的狀態,並未將西藏納入政治版圖,清晰描繪了兩個朝代與西藏迥異的互動模式。文章最後還提及了「西藏」(Xizang)這一中文稱呼的由來,即明朝對當時「藏巴王朝」的稱呼「西方藏巴王國」的簡稱。整體而言,該文透過對比,清晰地描繪了兩個朝代與西藏之間性質迥異的互動模式。

二、關於索朗多吉一文

國民政府的動機:在內憂(國共內戰)外患(抗日戰爭)的背景下,國民政府無力實際控制西藏。因此,他們採取「紙上談兵」的策略,透過篡改文件和通信來單方面宣示主權,為其「統一邊疆」的政治野心服務,這是一種「矯飾偽行」的舉止。
共產黨的繼承與延續:作者認為,中國共產黨完全繼承了國民政府的這套手法,並將其應用至今。歷史檔案的造假是為了服務當前的政治目的,即合法化其對西藏的統治。
最終的擔憂,是「文化滅絕」:文章最後將歷史檔案的篡改與當下中共在西藏推行的文化同化政策聯繫起來。作者指出,中共透過設立寄宿學校,強制藏族兒童脫離母語環境,意圖使藏語文像滿文一樣瀕危。他警告,當藏文失傳時,所有能印證西藏歷史的紀錄將只能依賴被篡改過的中文檔案來解讀,屆時西藏將「名正言順」地成為中國的一部分。

三、關於新書中提及達賴喇嘛尊者轉世的三個小故事

由於筆者今年陸續編輯了劉漢城教授《西藏自古以來就不是中國的一部分》英文版、達拉・平措札西的《雄雞啼鳴道人生:達賴喇嘛姐夫的雪域見證》,以及達瓦才仁的《西藏人口史明鏡》,謹就此提出三段小故事和大家分享:
《雄雞啼鳴道人生:達賴喇嘛姐夫的雪域見證》一書中提到關於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試圖干預達賴喇嘛轉世的兩個曾經發生的故事:
曾任西藏政府官員、後來擔任中共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與全國政協副主席的阿沛・阿旺晉美於 1989 年 7 月 21 日在所謂的西藏自治區人大會提出無可爭辯的歷史事實,他說:
「至於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 『靈童聰穎異常免於掣簽』的說法,在檔案中是一張剪報的內容,在一紅色標題下提到吳忠信主持達賴喇嘛的登基典禮並有一張他參加典禮時的照片。該張照片是在十四世達賴喇嘛的寢室照的,照片中有吳忠信獻給達賴喇嘛的一只手錶,達賴喇嘛的手中拿著那只手錶,顯出高興的樣子。報上稱:『根據這張照片,吳忠信提出達賴喇嘛靈童聰穎異常免於掣簽的報告並獲得批准』云云。所謂吳忠信主持十四世達賴喇嘛的登基典禮的說法,就是依據這麼一張照片,在報上登出主持典禮的新聞而產生。僅此而已。」
這映證了索朗多吉文中所說,中華民國政府採取了「紙上談兵」的策略。
1987年1月7日在與當時的統戰部宗教與民族工作局副局長李佐民會談時,李佐民提到:
「⋯⋯達賴喇嘛已經 52 歲了,年紀不小了,我對你的談話雖然不入耳,但不得不說:世事難料,達賴喇嘛如果圓寂了,也許你們會迎請一位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也很有可能會產生兩個轉世靈童:也許你們在印度迎請一位轉世靈童,也許我們在國內迎請一位轉世靈童。」
這說明了將近40年前,中華人民共和國就已經在思考透過達賴喇嘛轉世掌控新侵佔的領土西藏。
而《西藏人口史明鏡》則提到了「三個第六世達賴喇嘛」的故事:
「在滿清的文獻中,先後出現了三個第六世達賴喇嘛。其中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時期,西藏與滿清的敵國準噶爾關係親密,與滿清的關係維持正常,因此滿清除了派人向倉央嘉措問安獻禮而外,似乎並沒有更多的互動。後來與拉藏汗結盟,乃承認其所立阿旺伊西嘉措為第六世達賴喇嘛,送來金冊印章等,反稱倉央嘉措是假達賴,可能因而不便承認作為倉央嘉措轉世的格桑嘉措,而為了與準噶爾人作戰時得到西藏人的支持,就稱格桑嘉措為第六世達賴喇嘛,因而出現了三個第六世達賴喇嘛。不過滿清的承認與否實際上並不是影響達賴喇嘛的身分。實際上,後來第十世達賴喇嘛、第十一世達賴喇嘛等也是並沒有得到滿清皇帝的金冊或印章就直接登基了。 (參閱《景紋駐藏奏稿》第76頁)。」
其中提到的倉央嘉措,就是據聞寫下「不負如來不負卿」、因為喜歡寫情詩而廣為大家喜愛的達賴喇嘛。從這個故事也可知道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認證,一直會和當時的政治與國際局勢息息相關。
而以上的三段往事,有起伏、有反差,都是可以讓人印象深刻、凝聚共感的好故事。

四、新時代敘事的力量與 T-Pop 時刻

剛剛我們聽了兩篇非常精闢的分析。第一篇,跋熱・達瓦才仁先生清晰地勾勒出元、明兩代與西藏截然不同的關係:元朝是基於宗教的「供施關係」,而明朝則主要是宗教交流與朝貢貿易,從未干預西藏內部政權的更迭。第二篇,索朗多吉先生則透過對檔案的細緻考證,揭示了民國政府以來,如何透過「主持」與「參加」的一字之差,「國家」與「地方」的刻意誤譯,來建構一個虛假的歷史敘事。
這兩篇文章給了我們一個堅實的基礎:我們擁有歷史的真相。
但是,在今天這個時代,光擁有真相,是遠遠不夠的。
我的第一個觀點是:我們的敘事手法,必須與時俱進,必須與這個星球上最活躍的年輕世代接軌。
過去幾十年,我們習慣於用學術論文、歷史文獻、政治聲明來捍衛我們的立場。我們寫了很多書,開了很多會,我們在理性的法庭上反覆陳述,期望世界能耐心聽完我們的證據。這在過去很重要,也很有價值。但今天,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資訊爆炸、注意力碎片化的時代。
我們的潛在聽眾——那些 Z 世代、Alpha 世代的年輕人——他們在哪裡?他們在TikTok 上觀看 60 秒的短影音,在 Instagram 上追蹤視覺故事,在 YouTube 上看知識型網紅用動畫解說複雜的歷史,他們甚至在電玩和元宇宙中體驗另一個世界。
當我們還在出版厚重的歷史檔案選編時,對方已經用精心製作的短片,講述著「農奴解放」、「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一部分」的溫情故事。我們在寫一篇嚴謹的檄文,而他們在拍一部微電影。
所以,我們必須改變。索朗多吉先生揭露的「主持」這個謊言,本身就是一個絕佳的歷史懸案。我們為什麼不能把它做成一個 3 分鐘的動畫短片,用生動的視覺對比,清楚呈現藏文原文和被篡改的中文譯文?我們為什麼不能做一系列的 IG Story,每天介紹一個被抹去的藏文詞彙,比如「རྒྱལ་ཁབ་」(Gyal Khab,國家),讓年輕人透過視覺衝擊,秒懂這個詞背後的意涵?
我們需要將我們的歷史真相,從厚重的書本中解放出來,把它們「轉譯」成這個時代的語言——視覺的、情感的、互動的、易於分享的語言。這並非是要讓歷史變得膚淺、淺碟,而是要讓深刻的真理,擁有能夠穿透喧囂的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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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西藏的敘事重新活躍於人間,我們需要打造屬於自己的「T-Pop 時刻」(Tibetan Popular Culture)。圖片摘自達賴喇嘛臉書
我的第二個觀點,也是更核心的一點:要讓西藏的敘事重新活躍於人間,我們需要打造屬於自己的「T-Pop 時刻」(Tibetan Popular Culture)。
各位請想一想,幾十年前,世界上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韓國文化?但今天,從 BTS 防彈少年團的音樂、到《魷魚遊戲》的影集、再到韓國的美食與時尚,韓流(K-Wave)席捲全球。人們是因為先讀了韓國的歷史,才去聽 K-Pop 嗎?不,恰恰相反。他們是因為愛上了 K-Pop,才對韓國這個國家產生了好奇,進而主動去了解它的歷史、語言和社會。
這就是文化軟實力的力量。它不是生硬的政治宣傳,而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西藏擁有世界上最深邃、最迷人的文化底蘊之一。這就是我們的「黃金礦脈」。但我們過去太過於強調「被迫害」的受害者敘事,而忽略了我們作為一個文化巨人所能「給予」世界的禮物。

我們的 T-Pop 是什麼?

心靈的科學:當全世界的年輕人都在為焦慮、憂鬱所苦,尋求冥想和正念時,我們西藏擁有的是傳承千年的、最完整、最精密的心靈科學體系。我們不應只把它當成宗教,更要將它定位為一種能提升全人類福祉的「普世智慧」。
獨一無二的美學:我們西藏的唐卡藝術、藏戲、傳統服飾、建築風格,都蘊含著深刻的哲學和宇宙觀。我們能否與全球頂尖的設計師、藝術家合作,讓這些元素出現在巴黎的時裝週、倫敦的美術館、或者紐約的數位藝術展上?
堅韌不拔的生命故事:從達賴喇嘛尊者的人生,到每一位流亡藏人的奮鬥,這本身就是一部部最動人的英雄史詩。這些故事,是好萊塢編劇夢寐以求的題材,它們充滿了希望、勇氣與智慧。
K-Pop 的成功,是國家級的戰略、商業化的運作和藝術家創造力的完美結合。我們需要一個類似的戰略:從被動的文化保存,轉向主動的文化創造與輸出。
我們的目標,不應該只是讓世人「同情」西藏,而是要讓世人「嚮往」西藏的文化與智慧。當一個年輕人因為喜歡一位來自西藏的電子音樂人,而去搜尋他的故鄉;當一位時尚愛好者因為迷上藏式的設計,而去了解它背後的文化符碼;當一位企業家因為學習藏傳佛教的智慧而讓事業更有意義時,我們就成功了。
當全世界都因為我們的文化而對我們產生了深厚的好奇與連結時,那些關於「主持」或「參加」的謊言,自然會不攻自破。因為人們會主動想知道:這樣一個擁有如此燦爛文明的民族,它的真實歷史,究竟是什麼?
總結來說,我們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我們可以繼續守著歷史的真相,在同溫層裡悲鳴;或者,我們可以勇敢地擁抱這個新時代,用年輕人懂的語言,發動一場文化的「魅力攻勢」。
讓我們不僅僅是歷史的捍衛者,更要成為未來的創造者。讓我們一起努力,將西藏的敘事,從博物館的檔案櫃裡,真正地、鮮活地,帶回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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