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茵惠/影樂書年代誌總編輯。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思想坦克》
“A new Taiwanese drama about a Chinese invasion is turning heads far beyond the island — for its raw depiction of a scenario many fear could become real.”
——ABC Australia
« Zero Day Attack est une série taïwanaise audacieuse qui transforme l’angoisse d’une guerre imminente en fiction collective, un miroir inquiétant pour l’Asie et pour le monde. »
——Le Monde(法國《世界報》)
「第1話からエグい。本当に戦争が起きたらこうなるのかと思わされる。」
——日本觀眾@Hatena Blog
《零日攻擊》超越國境,引發關注
《零日攻擊》於2025年播出,這是一部詩選電視劇,以「中國入侵台灣」為假想前提,鋪陳戰爭來臨時台灣社會可能面臨的狀況。這部影集由多位導演分集執導,目前已在台灣、日本、印尼播出,亦有望在澳洲等更多國家上映。
對於一部事實上還沒在太多國家上映的影集,《零日攻擊》的外語報導與評論多得驚人。
澳洲廣播電台ABC直接寫道:「一部嶄新的台灣電視劇吸引海外關注,因為它赤裸裸地描繪了一個場景——正是許多人擔憂會成真的那種。」
法國《世界報》提及:「《零日攻擊》是一部大膽的台灣連續劇,它將對即將爆發的戰爭的焦慮轉化為一齣集體敘事,成為亞洲和世界一面令人不安的鏡子。」
日本個人影評網站則不僅實時追更,更寫下:「從第一集開始就很衝擊,讓人不禁覺得,如果真的爆發戰爭,會不會就是這樣。」
這些外國媒體與觀眾的反應,若按照林濁水在726大罷免之後用以評論沈伯洋的標準,全是「極度疑神疑鬼」,疑似用自己的被害妄想「撕裂國際社會」。
更何況,這些「極度疑神疑鬼」的媒體簡直橫跨整個歐洲,林濁水可能會覺得歐洲已經集體「陷入瘋狂」。這讓人不禁想問:
如果全世界都幫你擔心,而你自己不擔心,是世界有問題還是你有問題?
事實上,兩場大罷免與公投的結果,映照出的與其說是哪個政黨的一次性勝敗,更接近於首次徹底揭露社會本來就真實存在的焦慮與裂縫。《零日攻擊》不過是把這份焦慮轉化成影像,讓我們更難再假裝看不見房間裡的大象。
國際媒體的戰略視角
英國《經濟學人》在報導中指出:「《零日攻擊》凸顯了中國若對台發動入侵,所使用的手段將不僅止於飛彈攻擊,而是涵蓋多面向的武器與策略。」並強調這是台灣首部直接將「中國如何企圖吞併台灣」具體化為影像敘事的主流電視劇。
《衛報》形容《零日攻擊》是「響亮的一槍」,過去不被討論的入侵焦慮終於得以具象化,讓社會對話真正得以展開。
西班牙《El País》指出該劇讓「戰爭幻象」變得「令人恐懼但又難以忽視」,也揭露創作者為突破中國市場限制所付出的痛苦抉擇:「以台灣視角描繪一場中共可能發動的入侵。透過十集連續劇,鋪陳戰事前後的軍事布局、社會反應、媒體角色、假訊息傳播與親中滲透。」強調本劇渴望打破台灣創作圈以往對「中國入侵」議題的刻意迴避,真正落實與保護未來的言論自由。
除了《世界報》以外,法國另一個重要媒體《國際信使報》(Courrier International)也特別選刊了《零日攻擊》評論。《國際信使報》以「翻譯全球報刊、呈現國際觀點拼圖」為特色。以上這些曝光,全都顯示《零日攻擊》已被歐洲主流媒體納入全球等級的政治焦慮與文化想像脈絡。
「你要立刻追上南韓,但你不准拿補助」
如果澳洲、西班牙、法國、英國、美國媒體——包括路透社跟華爾街日報在內——全都不約而同聚焦《零日攻擊》揭示的台灣潛在地緣政治風險及其衝擊,並且視為關鍵的文化覺醒之作,有些台灣人卻還在那裡說這是「疑神疑鬼」、是「大外宣」,甚至不惜把正常的文化產業補助當成醜聞來操作,那我就請問兩件事:
首先,文化外宣預算比台灣多更多的中國,怎麼沒辦法透過「灑錢宣傳」讓上述這些媒體來報導他們引以為傲的百億國內票房電影《哪吒2》?是錢灑得不夠?還是真的應該像個正常人一樣,做出最合理、直觀的思考——「內容的普世性」會決定有格調媒體的關注程度?
其次,南韓政府設立高達4,540億韓圓(約3.6億美元)的「K-內容媒體戰略基金」,專門援助電影、韓劇、網漫等文化產業,支持本土IP的海外佈局與再製創作。按照攻擊者的標準,這不是也是「見不得人的文化大外宣」?
在任何正常的文化產業國家,補助都是制度化支持的一部分。為什麼有些人一天到晚說台灣比不上南韓,卻又在台灣真的拍出舉世關注的影集時,予以極度惡意且破壞性的貶低和打擊?
說穿了,真正疑神疑鬼的並不是沈伯洋、不是產製《零日攻擊》的人們、更不是全世界媒體,而是掩耳盜鈴,試圖說服台灣人「中國不危險」、「台灣無需進行文化層次的社會溝通對話」的那些人。他們不認為台灣值得好好坐下來談論「房間裡的大象」,儘管那頭大象已經巨大到讓我們無處喘息。
分明這份被擠壓生存空間的痛苦是真的、這份失去自我的焦慮是真的,為什麼不准我們說出來,還要貼上「疑神疑鬼」、「動機不純」的標籤?
「亞洲烏克蘭」的預感:民主毀於相信現狀得以永續
若要談起歐洲媒體對於《零日攻擊》的關注,當然必須透過歐洲目睹烏克蘭被侵略造成的創傷反應來理解。
在2022年之前,歐洲人對「台灣可能被入侵」的理解,多半還停留在抽象的國際新聞。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讓所有人第一次看見「21世紀的歐洲民主國家,竟然真的會被坦克推過邊界」。
這種衝擊把「虛擬假設」變成了「隨時可能發生的威脅」——因此,當法國《世界報》說《零日攻擊》是在「préparer les esprits」(準備人心),正是以歐洲觀眾的角色,帶著烏克蘭經驗來看待台灣。
這份共鳴,也來自烏克蘭與台灣之間「戰爭型態」的極度相似。
《零日攻擊》描繪的並不是傳統物理意義上的軍事戰爭,而是現代混合戰。傳統戰爭似乎給人一種「瞬間發生」、「里程碑明確」的印象,但21世紀的現代戰爭很少如此。現代混合戰包含假新聞、經濟封鎖、資訊滲透、內部分裂,遠在烏俄戰爭前夕就已上演——在俄軍真的侵入之前,烏克蘭早已先被假新聞、能源勒索、政治滲透困擾多年。
最致命的或許是,多數烏克蘭人當初也「不認為」真的會發生戰爭。
理性分析VS.掩耳盜鈴
現代戰爭型態的改變,以及中國與俄國正在發動的攻擊模式,有非常多的學術實證研究資料佐證,絕不是有人在「空想」或「疑神疑鬼」。在這些知識前提下,外國媒體自然會把台灣劇集的場景和他們眼前真實發生的歐洲經驗做連結,並且合理推導出「台灣也應該認真面對自身處境,以免重蹈覆轍」的結論。
與國內部分人士相比,國外媒體的直覺,才是理解台灣真實處境時會有的正常反應。
再度塑造「民主價值同盟」
安愛波邦(Anne Applebaum)在《獨裁者聯盟》中明確指出,當前的全球專制主義並非單一國家的問題,而是一個互相扶持、影響深遠的網絡,而中國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正因如此,烏俄戰爭後,西方民主國家更強調「民主國家應該是一個共同體」。在此概念框架下,台灣不再是遠東的小島,而是民主世界另一個「前線」。烏克蘭不該亡,台灣也是。
當台灣推出一部影集,把「戰爭想像」搬到銀幕,外國媒體不會認為這只是單純的娛樂產品或者可有可無的「政治宣傳」,而是民主國家彼此互相敲響的警鐘。21世紀迄今的歷史證明,人權確實可能被收回,民主亦可能廢退。現在的生活並非永恆不變的「開機預設值」,我們必須一次次有意識地重新選擇民主,重新選擇「我們要的是什麼」。
西班牙、法國媒體即便跟台灣原本沒有什麼太深刻的文化連結,也因為「戰爭記憶」而覺得有義務關注。
虛擬敘事,真實困境
烏克蘭的遭遇固然讓民主世界更加理解與同理台灣的處境,但台灣自身亦必須努力,讓人人都得以辨識中國在國際輿論上的操作。《零日攻擊》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它用「虛擬敘事」描繪出台灣「真實遭遇」的困境——被稱為疑神疑鬼,但問題可能是,這裡「真的鬧鬼」,房屋震動,碗盤亂飛。
台灣人討厭戰爭,期望和平。
然而,如果我們對於戰爭的想像過於貧乏,其實和平也只會是妄想。
若從瑪麗・卡爾多(Mary Kaldor)的觀點來看,所謂「新戰爭」本就不是傳統宣戰後才開始的衝突,而是一種無聲的滲透:資訊扭曲、經濟勒索、社會分裂。換言之,戰爭不是未來的事情,而在當下就以另一種姿態展開。
第三次世界大戰其實可能早已開打,這次不再像20世紀那樣有明確的時間與邊界、明確的勝利與清算。沒有宣戰檔案,也沒有諾曼第登陸那種里程碑,而像是紅墨滴入清水,像是水銀瀉入土壤,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滲透跟改變,讓我們失去了原本的生活,卻自以為自由,自以為安全,自以為中立。
我們被自己的選擇給決定,也被自己的「不選擇」給決定。
《零日攻擊》提供的並非虛構娛樂,而是被迫面對一種未來將重複千萬次的痛苦練習:承認這場戰爭已經在我們身邊蔓延。若我們依然選擇迴避,那麼我們一心所愛的和平,就化為武器,成為敵人在我們胸口開的致命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