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正專欄:川普重啟300年前古老的重商主義
作者指出,川普的經濟民族主義,既是對自由貿易的反動,也是一種歷史的回聲。圖/白宮flickr

林忠正專欄:川普重啟300年前古老的重商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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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3 06:40:00

林忠正/經濟學博士、前中研院研究員
2025年,川普重返白宮。就任後短短三個月,美國再度對中國、墨西哥、歐盟全面加徵關稅,並揚言「要讓美國重新掌控自己的財富與工廠」。華府重拾關稅與貿易壁壘的景象,宛如歷史重演。這一幕讓人想起三百年前歐洲各王國的經濟哲學——重商主義。
事實上,川普的經濟觀念並非創新,而是一種「歷史復辟」。他以民族利益為核心,以貿易順差為榮,以關稅與制裁為武器;這與17、18世紀歐洲國家在重商主義時代所奉行的策略,驚人地相似。

一、重商主義的誕生:國家為貿易而生

16世紀的歐洲,正值民族國家崛起與地理大發現的交錯時代。國王們意識到,國力的基礎不僅是軍事,更是財富。金銀被視為國家富強的象徵,出口多於進口、積累貴金屬、保護本國工業成為最高原則。這便是「重商主義」的誕生背景。
重商主義的核心信念簡單而殘酷:世界的財富是有限的,一國的利益必然是他國的損失。因此,歐洲各國紛紛推行高關稅、出口補貼與貿易壟斷政策。法國的柯爾貝爾在路易十四時期強化國營工廠與出口導向產業;英國則頒布《航海法》,要求殖民地的貿易只能經由英國船隻與港口完成。
在這種制度下,殖民地被迫成為母國的原料倉庫與市場,貿易戰、殖民戰爭也接連不斷。英、法、荷、西之間的競爭和戰爭,從歐洲蔓延至印度洋與加勒比海。可以說,重商主義不僅塑造了近代國家,也孕育了殖民主義與帝國主義的全球秩序。

二、重商主義的崩壞與亞當‧史密斯的反擊

到了18世紀末,重商主義開始顯現疲態。國家干預過度、貿易壟斷導致效率低落,社會財富集中於少數特權商人與貴族手中。1776年,蘇格蘭經濟學家亞當‧史密斯出版《國富論》,對重商主義發動理論革命。
亞當.史密斯這個經濟學之父指出,國家若一味追求出口與貿易盈餘,反而會破壞市場的自然秩序。真正的富裕,來自個人自由追求利益的總和,而非國王的金庫。這一觀念使經濟思想從「國家主義」轉向「市場自由主義」,開啟了自由貿易的時代。川普可能沒有讀過《國富論》,他經營不動產事業的有限歷練,很可能讓他相信個人的談判技巧和手段是嬴得買賣的勝敗因素,而不是市場力量!也因此,他個人自然是「強人政治」的信仰者!
19世紀的英國藉自由市場與工業革命成為「世界工廠」,似乎證明了史密斯的預言:市場比國家更能創造繁榮。重商主義從此被視為過去的遺跡,直到21世紀,一位來自紐約的商人總統再度讓它復活。

三、川普的「美國優先」:現代重商主義的回歸

川普的經濟政策與三百年前的重商主義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1.高關稅與保護主義:
他以「貿易戰」為主要工具,對外課稅、限制進口、扶植本國製造業。這與柯爾貝爾的「出口導向」政策如出一轍。
2.經濟外交的交易化:
在川普眼中,外交是「生意」。他要求北約盟友分擔軍費,與日本、韓國重新談判貿易協定,對中國實施科技封鎖與投資禁令。這種以經濟作為外交武器的作法,正是重商主義時代的政治邏輯。
3.零和世界觀:
川普視貿易逆差為國家被「剝削」的象徵,主張只有美國贏、別國輸的貿易才算公平。這正是重商主義的本質:財富有限,非我即敵。
不同的是,川普的重商主義披上了民主政治的外衣。他不再以王權名義推動經濟政策,而是以選民的焦慮為基礎,將保護主義包裝成「愛國主義」。這使他既能動員工人階層,又能挑戰全球化體制。
President Donald Trump salutes sailors as he walks toward the stage to deliver remarks in honor of the U.S. Navy 250th anniversary celebration at the USS Harry S. Truman aircraft carrier at Naval Station Norfolk in Norfolk,_2025-10-19.jpg
美國頻頻展現世界霸權的實力,今年是美國海軍建軍250週年,5日川普造訪航母杜魯門號。圖/flickr

四、重商主義的復活與全球化的反動

21世紀的世界經濟早已高度全球化,生產鏈跨越國界。任何一部iPhone、一台特斯拉,零件都來自十多個國家。這樣的分工體系下,川普式重商主義的回歸看似逆流而上,卻反映了全球化的深層裂痕。
自由貿易確實帶來整體繁榮,卻也製造了內部不平等。美國中西部製造業的衰落,使藍領工人感覺被全球化「拋棄」。川普正是利用這股怨氣,將「經濟民族主義」包裝成一場對外的經濟戰爭。
然而,重商主義在21世紀的侷限也十分明顯:(1)關稅提高雖能保護特定產業,但也推高通膨與消費成本;(2)全球供應鏈因政治干預而失序,效率下降;和(3)盟友被迫在經濟戰之間選邊站,削弱美國的國際信任。
換言之,川普的「美國優先」或許能短期提振國內信心,卻可能長期削弱美國在全球體系中的領導力。

五、結語:古老的幽靈,新的戰場

重商主義從未真正消失,它只是以不同形式潛伏於歷史深處。每當國家面臨經濟焦慮、社會不安或全球競爭時,重商思維便會重新浮現。
川普的經濟民族主義,既是對自由貿易的反動,也是一種歷史的回聲。三百年前,重商主義造就了歐洲的帝國時代;今天,它在美國的白宮裡以民粹之名復活。
亞當‧史密斯曾警告:「當國家為貿易而戰,人民的自由將首先被犧牲。」川普的「美國優先」正提醒世人:經濟民族主義或許能贏得選票,但也可能讓世界再次陷入以利益為戰場的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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