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卿/《鏡文學》總主筆
首爾國際書展第一天,韓國前總統文在寅就到台灣館參觀。文在寅現在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平山書房」的主人。他退休後在家鄉慶尚南道梁山市平山村開了這家書店,也舉辦作家座談和推動兒童閱讀等活動,將書店定位為「將書與人連結的文化共同體」。這次首爾書展,平山書房還設立攤位參展。
除了文在寅,另一為人熟知的就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韓江的「書店今天」。2016年得曼布克獎時,她曾說如果哪天不寫作了,就想開家小型獨立書店。後來寫作仍然持續,但她的書店也在2019年誕生。
為什麼韓國有這麼多人想開書店?或說,想開家小型的獨立書店?
STORAGE BOOK&FILM在首爾有兩家鄰近的店。我先到創始店,在門外就看到這次首爾國際書展台灣主題國「臺灣感性」的海報,裡面還有一個特別陳列台灣繪本作品的韓文版專櫃。
對這家書店產生興趣有幾個原因:銷售很多獨立出版品;開設許多活動與課程,如教你如何「做一本自己的書」;從2014年開始舉辦串連創作者與讀者的獨立出版書展。
曾看過韓國作者李成赫寫的文章〈 首爾的獨立書店散步 〉。他說韓國出版界有個「登壇」的制度,為了成為作家,必須投稿到報社或出版社,經過審查登上文壇,才會被正式認可為作家。但是現在有越來越多人想寫自己的故事,自己出書,所以開始出現很多獨立出版品。在此情況下,販售這些獨立出版品的獨立書店也越來越多。
在STORAGE BOOK&FILM,正好就看到李成赫的作品《傷了我的心》(暫譯),是由他自己出版。
許多獨立書店本身就從事獨立出版,這家書店也是如此。我在創始店時,對一本小書很好奇,用翻譯軟體看了上面的手寫字,但是沒有買。到他們第二家店時,在門口看到一張小紙條,其中兩句是「如果有你喜歡的書,請以購買支持,一點點的支持會有很大的幫助。」這讓我決定,即使剛才已經買了三本書了,一定也要在這裡買一本。
我請書店的人員推薦一本書。他有點為難的說,韓文的話,小說可以嗎?我說,請隨意推薦。於是他指著一套四季小說,問我最喜歡什麼季節?我說冬天。巧的是,這本冬天的小說《美麗的雪花》(暫譯),就是我在創始店好奇但沒有買的書。店員很開心的說:「我就是這本書的編輯。」
這就是實體書店難以被取代的地方。永遠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不管是書,還是人的相遇。對書店主人說,這是透過書籍與策展表達自我主張的地方,對上門的顧客來說,則是在許多的未知中,回應呼喚與共鳴。這裡,有許許多多美麗的世界等待開啟。
在韓國,「獨立書店」是2015年後才流行的概念。指在個人獨立經營的非連鎖「地方書店」中,受年輕世代歡迎,重視內容策展與社群經營的特色書店,常與獨立出版品掛勾。
根據韓國書店資料地圖平台Bookshopmap 執行長南昌祐(暫譯)2024年發表的文章,韓國獨立書店可以分成三代:第一代是從2010年初開始,以「獨立出版」為主題的書店興起。強調與鄰里共存,尊重多樣性。
第二代是2015年後。媒體曝光與現年二十多歲的Z世代關注,帶動爆發性成長。面對競爭,一些書店選擇走向「專門主題經營」。通常會採取書、咖啡、設計、出版或住宿等複合式經營。如銷售手工藝品、場地出租,提供出版課程等。
第三代是2020年後.讀者需求轉向「寬敞舒適,好拍照」。IG經營變得重要。開始策略化經營:提供每月配書的訂閱服務;舉行讀書會、講座、書談等活動;空間租借與會員制交流平台。在Bookshopmap數據中,362間第三代書店,有超過56.4%會定期舉辦聚會。(2025年在Bookshopmap註冊的獨立書店有962家。)
韓國政府對地方書店也相當重視。在制度面上有支持書店經營的法律與政策架構。在2014、2021年《出版文化產業振興法》兩次修法,先確立「圖書定價制」,有效抑削價競爭。再新增「地區書店活化支援」條文,要求公共圖書館優先向地方書店購書。
指定書店為適合微型創業業種,大型企業一年只能開一家新店,保障小型書店生存空間。
有「今日書店」、「深夜書房」、「書店策展支持計畫」等關於活動、經營、策展的補助。也有「書店學校」培訓課程,「書店on」平台運營建制。(不過2024年尹錫悅政府大幅縮減文化預算,可能影響相關計畫推動。)
2016年首爾市有公共圖書館共享空間條例,鼓勵圖書館讓地方書店舉辦小型活動,建立「圖書館x書店x社區」的聯動。
一家書店可能既是地方書店又是獨立書店又是社區書店,只是在不同脈絡使用不同稱謂。「獨立書店」凸顯不同於連鎖書店的文化多樣性;深植於地區的「地方書店」猶如小型的基地,確保文化在末梢神經依然活躍。
「社區書店」則強調在地的文化連結與社群參與。按照美國社會學家Ray Oldenburg著名的「第三空間」理論,認為「第三空間」是城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公共場域,是人們在家與職場之外,得以交談,互動與建立歸屬的地方。社區書店正是具有這樣意義的空間。
正因為地方書店的重要性。在2020年疫情初起時,荷蘭書店Enter Enter和Idea Books ,就推出全球性的串聯活動「閱讀書籍,購買書籍,支持在地」(Reads Books, Buy Books ,Buy Local)。他們指出,這是想喚起對於這些文化場域脆弱性的關注,強調「這些書店需要被看見」。
在韓國,透過地方書店網絡 ,也發起「Buy Book, Buy Local 」活動,支持地方書店,讓這些在地文化節點不會消失。
在韓國導演洪常秀2022年的作品《小說家電影》裡,一位主角開設的書店櫥窗就貼了「Buy Book, Buy Local 」的貼紙,貼紙上還有一句韓文:「書,請在附近的地方書店購買」。
這勾起我對地方書店的所有情感。在沒有網路的時代,在一個台灣小鎮長大的人,地方上的書店,就是連結知識與世界的窗口。現在的地方書店,原有的意義依然存在,只是包含更多。它不僅以選書和策展和活動成為地方上的文化場域,也必須經營自己的社群,獲得在地的認同與讀者的歸屬感。而這些匯聚而成的,不僅是國民素質的涵育,也會建構一個我們更喜歡的社會,乃至提升一國的文化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