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世宏專欄:「全民公敵」馬斯克──從雲端墜落的科技傳奇
英國倫敦,民眾舉行抗議活動,反對特斯拉CEO馬斯克。東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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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世宏專欄:「全民公敵」馬斯克──從雲端墜落的科技傳奇

2025/05/06 07:00:00

羅世宏/國立中正大學傳播學系教授
曾幾何時,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是自由派口中的英雄,是綠能轉型的科技領航者,是特斯拉電動車的代名詞,更是一位敢於夢想移民火星與人工智慧的未來主義者。然而,2025年的今天,他卻在美國街頭、社群媒體與主流輿論中成為左派與中間選民強烈反感的對象,被討厭程度甚至還超過川普。
《華盛頓郵報》近日報導,與川普關係密切馬斯克經常出席白宮與海湖莊園的活動,並擔任美國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 DOGE)的特別顧問,在任內大幅刪減政府補助與裁撤聯邦機構人員,造成社會震盪與民怨。這些行為展現著馬斯克一貫的「制度邊緣治理」(edge-of-the-rules management)的作風,即在道德、法律與制度之間的灰色地帶遊走,以「科技救贖者」角色來正當化自身的一切行為。這包括他對自駕技術(Autopilot)的誇大宣傳、刻意藐視聯邦交通安全主管機構、在推特上公開攻擊政府官員與批評者,以及其顛覆傳統企業管理結構的極端個人主義式領導。

「政府即敵人」:DOGE引爆的社會裂痕

馬斯克推動的DOGE改革,被其支持者讚譽為去除「政府脂肪」的壯舉,但在實務上卻導致退伍軍人事務部(VA)、社會安全署(SSA)等單位的預算與人力被大幅削減。這種作法悖離政府對軍人與退伍軍人的承諾,並錯誤地將政府視為一間企業來經營。此外,《華盛頓郵報》指出,DOGE還試圖調閱移民資料協助川普政府執行遣返移民,引起廣泛的隱私與人權憂慮。
這些政策雖被馬斯克宣稱是為了打擊「政府詐欺與浪費」,但民眾更感受到的是生活資源的被剝奪,並將這位來自南非、擁有億萬財富的移民視為冷漠與貪婪的化身。他未經選舉即掌握巨大公共權力,成為「非民選官僚專制」的象徵,也呼應常駐舊金山的科技記者西迪基(Faiz Siddiqui)所指出的:馬斯克在聯邦政府內部所實踐的,是一種無需承擔制度責任的科技獨裁。

人設崩壞:左派與中間選民的憤怒

根據《華郵》與ABC News-Ipsos的聯合民調,57%美國人反對馬斯克擔任政府角色,甚至比川普的不支持率還高。在非大學畢業者、30歲以下選民與中間選民當中,他的支持度也顯著下滑。更值得注意的是,許多早年支持馬斯克綠能理念的自由派,如今已經變成他最嚴厲的批評者。
馬斯克一方面大量仰賴政府補助打造企業(至少獲得380億美元的補助與稅收減免),另一方面卻在政府內部主導大幅刪減公共服務,這種「雙重標準」讓原先的支持者感到被背叛。這也凸顯出他身為技術菁英與超級富豪,對於庶民生活困境的疏離感。

「不被喜歡是一種優勢」?:馬斯克的作風爭議

馬斯克曾在公開場合表示:「希望被人喜歡是一種真正的弱點。我沒有這種弱點。」這種自命不凡又充滿挑釁的姿態,也成為他在公眾中失去信任的原因之一。他對政府機關高壓指揮、草率裁員,對員工要求嚴苛,對外媒體與批評者則語帶輕蔑。這正是他一貫的管理模式,即使在面對人命關天的自駕車事故時,仍選擇違背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的規定,甚至高調地挑釁聯邦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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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斯克曾在公開場合表示:「希望被人喜歡是一種真正的弱點。我沒有這種弱點。」東方IC
此外,西迪基在他的書中指出,馬斯克曾因杜克大學教授卡明斯(Missy Cummings)被任命為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局長,在X平台發文煽動攻擊,導致她與家人遭到特斯拉支持者的網路暴力與死亡威脅,甚至一度帶著女兒逃往偏遠山區。這種用推文煽動民粹的作法,讓馬斯克儼然成為有能力動員數位民兵的「科技獨裁者」。他不僅把X平台當作個人情緒宣洩場所,更將其數位權力轉化為一種對公共官員的網路霸凌。

「人民的敵人」或「體制的犧牲者」?

馬斯克本人對外界批評感到不解。他在社群平台X上表示:「我的公司做的產品都被大家喜愛,我也從未親手傷害任何人,那為什麼我要遭遇仇恨與暴力?」。他將反對聲浪歸因於「被左派心靈寄生蟲控制的人們」,認為自己只是揭發政府浪費與腐敗的先驅。
然而,許多批評者指出,這種以「敵人心態」回應批評的方式,無助於緩解社會分裂。特斯拉勞工受傷率高於平均,但馬斯克拒絕工會、支持大規模裁員,對工人生命安全與勞權缺乏基本尊重。
馬斯克的政治立場與政策爭議,直接衝擊其企業聲譽與股東利益。2025年第一季,特斯拉盈餘較去年同期暴跌71%,並經常成為電視節目《週末夜現場》的嘲諷對象。部分特斯拉經銷商更遭遇蓄意縱火與破壞行為,象徵其品牌形象在特定群體中已然崩塌。
此一現象,也讓特斯拉董事會與投資人面臨壓力,雖然表面上仍支持馬斯克領導,但企業治理上的風險日益升高。而SpaceX的發展也因其與政府的特殊關係而引發「利益輸送」與「政策換利」的質疑

非選舉產生的權力:民主體制的隱憂

馬斯克之所以成為抗議者口中的「全民公敵」,還在於他未經選舉就掌握龐大政府權力。從移民政策到政府預算,從資訊調閱到資安策略,DOGE在他領導下不但逾越行政體制慣例,更對公共治理的正當性造成侵蝕。
西迪基在他去年出版的《無法被制衡的權力狂:伊隆·馬斯克的崩壞》(Hubris Maximus: The Shattering of Elon Musk)新書中指出,馬斯克的權力來源並非制度授權,而是仰賴財富、聲量與網路平台的「超制度的動員力量」。他是一位自我感覺良好的個人主義式英雄,將個人理性與效率置於民主政治之上。而這種將平台、金權與行政權一體化的治理邏輯,正是對民主本質的最大挑戰。

馬斯克現象與「新權貴」危機

馬斯克的政治參與,不僅是一位企業家的向右急轉,更象徵著一場結合技術、資本與國家權力的「新權貴崛起」。當他揮舞著鏈鋸站上保守派政治舞台,不只是譁眾取寵的行為藝術,更是對「政府為人民服務」基本理念的挑戰。
共和黨策略顧問墨菲(Mike Murphy)直言:「他不像過去的總統顧問那樣提供見解,而是毫無準備地掌控實權。」這種橫柴入灶、目空一切的姿態,引起自由派人士的不安,也讓美國民主體制面臨危機。
馬斯克如今的人設崩壞,正反映著一個警訊:當我們將未經民主授權的科技巨擘交予國家權力時,或許我們得到的將不是創新與未來,而是傲慢與專擅。他或許是一位改變世界的企業家,但行使政治權力則必須接受民主制度的倫理與檢驗。他的效率論、菁英主義與技術至上觀點,不應凌駕於公共利益、社會保障與制度程序之上。道理很簡單,因為政治從來不只是管理或效率問題,而是關乎價值選擇與社會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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